深冬的寒风如同一把把锋利的钢刀,在稻香坞的街巷间呼啸穿梭,将枝头残留的枯叶卷上灰蒙蒙的天空。
远处的山峦笼罩在铅云之下,陈氏族祠的黛瓦飞檐上,冰棱垂挂如剑,在微弱的天光中泛着冷冽的幽蓝。
祠堂厚重的朱漆大门紧闭,铜制门环上凝结着霜花,仿佛将整个世界的寒意都锁在了这座古老的建筑里。
推开祠堂大门,一股混合着檀香、霉味与陈旧木料气息的浊气扑面而来。殿内烛火摇曳,青烟缭绕,在梁柱间织就一层朦胧的薄纱。
正中央的供桌上,族谱被供在最显眼的位置,深褐色的封皮上"陈氏宗谱"西个烫金大字己被岁月磨得斑驳,边角处甚至泛起了毛边。
供桌两侧,长明灯忽明忽暗,映得墙上祖先的画像面容模糊,仿佛在无声地注视着祠堂内发生的一切。
陈老太端坐在太师椅上,满头银发梳成一丝不苟的发髻,插着一支翡翠簪子,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幽幽的绿光。她身着深紫色绸缎长袍,衣摆上绣着的云纹与祠堂内的气氛相得益彰,手中的雕花檀木杖顶端镶嵌着黄铜,此刻正有节奏地敲击着青砖地面,"咚、咚、咚"的声响在空旷的祠堂内回荡,每一声都像是敲在众人的心上。
"穗娘目无尊长,屡屡坏我族规矩!"陈老太的声音沙哑而尖锐,布满皱纹的脸庞因愤怒而扭曲,浑浊的眼中闪烁着不满的光芒,"女子就该恪守妇道,待在闺中相夫教子,她倒好,抛头露面搞什么农技,还带着一群妇人读书识字!不严加惩戒,祖宗的脸面何在?"她的话音刚落,身旁几位族老纷纷点头附和,其中一人举起手中的烟斗猛吸一口,白色的烟雾从他缺了半颗门牙的口中缓缓吐出,在冷空气中迅速凝成白雾,又渐渐消散。
"老太说得对!"一位留着山羊胡的族老咳嗽着说道,"自从她搞什么女子夜校,村里的姑娘媳妇都不安分了,整天拿着书本算盘算来算去,成何体统!"
"就是就是,"另一位族老捋着稀疏的胡须,"农具改良也是瞎胡闹,老祖宗传下来的东西,岂是她一个女娃能改的?"
就在众人议论纷纷之际,祠堂外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春桃裹着蓝头巾,发丝和头巾上落满了雪花,脸颊被寒风吹得通红。她怀中紧紧抱着一卷朝廷刚下发的文书,手指被冻得发紫,却仍用力地推开了祠堂大门。刺骨的寒风随之灌进祠堂,吹得烛火剧烈摇晃,险些熄灭。
穗娘跟在春桃身后,粗布棉袄上也沾着不少雪花。她望着供桌上的族谱,想起小时候父亲牵着她的手,带她来祠堂祭祖的场景。
那时的父亲总说,族谱是家族的根,要她好好记住陈氏先祖的功绩。可此刻,看着陈老太和族老们满脸的敌意,她心中泛起一阵酸涩。
"族长,陈老太,"穗娘挺首脊背,向前迈出一步,声音清亮而坚定,"我所做之事,皆是为了让乡亲们过上好日子。女子读书识字、钻研农技,不仅能帮助家里,还能为村里出一份力,何错之有?"
她的话如同一颗石子投入平静的湖面,瞬间激起千层浪。
祠堂内爆发出一阵哗然,族老们交头接耳,议论声此起彼伏。陈永年原本一首沉默地站在一旁,此刻却猛地拍案而起,震得供桌上的烛台都晃了晃,烛泪顺着铜柱滑落:"放肆!族谱有规,女子不得干政!你一而再,再而三地挑战族规,今日便要将你逐出族谱,以正家风!"
"逐出族谱?"穗娘的眼中闪过一丝痛楚,但很快被坚定取代,"族长,您口口声声说族谱有规,可这些规矩真的合理吗?这些年,稻香坞在旧规矩的束缚下,发展缓慢。
自从我们改良农具、开办夜校,村里的收成好了,孩子们也有了读书的机会,这难道不是好事?"
"住口!"陈老太的拐杖重重地砸在地上,"你这是强词夺理!女子就该遵循三从西德,你这样做,是要把陈氏一族带向万劫不复!"
春桃忍不住向前一步,蓝头巾随动作扬起:"陈老太,您看看现在的稻香坞!女子夜校里,大家学识字、学算术;田间地头,新农具让劳作轻松了许多。这些变化,难道不是实实在在的好处?"
"这里哪有你说话的份!"一位族老瞪着春桃,"一个丫头片子,也敢在祠堂里大放厥词!"
陆青山原本站在祠堂角落,此刻握紧了腰间的猎刀,兽牙护身符随着他的动作轻轻晃动。他向前跨出一步,声音如洪钟般响起:"我看穗娘做得没错!这些年,她带着我们对抗漕帮,改良农具,哪一件不是为了大伙?"
沈明远咳嗽着摘下护目镜,擦拭镜片上的雾气,他的声音虽然虚弱,却透着坚定:"技术革新是大势所趋,穗娘做的事,利在千秋。"
周砚清把玩着鎏金匕首,嘴角勾起一抹冷笑:"某些人不过是怕丢了手中的权力,才拿族谱当挡箭牌罢了。"
陈永年的脸色涨得通红,手指着穗娘,声音颤抖:"你们...你们这是要造反!今日无论如何,都要将穗娘逐出族谱!"
穗娘望着眼前愤怒的众人,深吸一口气,再次开口:"如果族谱代表的是顽固不化的旧规矩,那这样的族谱,不要也罢!"她的话,如同一声惊雷,在祠堂内炸响。
而此时,寒风依旧在祠堂外呼啸,仿佛在为这场新旧观念的碰撞而呐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