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三点十七分,劳兵被尿憋醒时,听见了柴油发动机的闷响。
他提着裤子站在村委会旱厕门口,白炽灯在头顶嗡嗡作响,招来一群不要命的蛾子。月光像掺了沙子的豆浆,朦朦胧胧浇在打谷场上。那辆冷藏车就停在西头粮仓背面,车厢门大敞着,冒出缕缕白汽。
"老周头?"劳兵眯起近视眼喊。守夜的周老汉应该在这会儿巡逻,可梆子声己经停了半个钟头。
腐臭味突然顺风飘来。劳兵猛地捂住口鼻,这味道他熟——上周全村集体腹泻,卫生院的粪检结果还没出来,但他在贫困户马老西家的茅坑边闻过同样的腥臊。
冷藏车后突然闪过一道人影。劳兵猫腰钻进玉米地,秸秆叶子刮得他脸颊生疼。透过缝隙,他看见三个穿蓝大褂的人正从车厢里搬出塑料箱,箱子里整齐码着腐竹,在月光下泛着诡异的油光。
"轻点!这批货可金贵。"领头的是个女人,声音像被砂纸磨过。她弯腰时,后颈露出块硬币大的红斑,形状像朵畸形的梅花。
劳兵摸出手机连拍十几张。镜头推近时,他浑身血液突然凝固——腐竹包装袋上印着"红旗农副产品合作社"的褪色字样,生产日期是1993年7月。可这个合作社早在九八年就改制了,他办公桌抽屉里还压着当时的档案复印件。
"滴答"。
一滴黏液落在劳兵手背上。他抬头,看见树杈上倒挂着只蝙蝠,眼睛泛着暗红色,嘴角垂着晶亮的口水。更可怕的是,这东西竟然长着两对翅膀。
"谁在那?"女人突然转头。劳兵屏住呼吸,听见自己太阳穴咚咚狂跳。蝙蝠扑棱棱飞走时,打谷场东头突然传来周老汉的梆子声。
"风紧,撤!"蓝大褂们迅速锁车。发动机轰鸣远去后,劳兵才发现自己裤裆湿了一片——不是尿,是那只蝙蝠滴落的黏液腐蚀了布料,露出里面泛红的皮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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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刚蒙蒙亮,劳兵就踹开了镇卫生院值班室的门。
"这得截肢。"年轻的驻村医生小吴戴着三层口罩,镊子夹起劳兵的右手。昨夜沾到黏液的手背现在布满水泡,皮肤下隐约有黑色丝状物在蠕动。
劳兵抓起酒精瓶首接浇上去。剧痛中他瞥见病历本上夹着的检验单——"马三水,重金属中毒,预后不良"。这是上周因盗采稀土矿被抓的村民。
"这人还活着?"劳兵龇牙咧嘴地问。
小吴眼神闪烁:"转去县医院了。"但劳兵分明看见更衣室门缝下渗出一滩黄绿色液体,像极了冷藏车里的腐竹浸泡液。
趁小吴配药的功夫,劳兵溜进档案室。马三水的CT片插在观片灯上,肺部影像让他倒吸凉气——那不是肿瘤,分明是某种晶状体矿物的反光,像极了他在矿山见过的稀土样本。更奇怪的是,片子上标着两个日期:2023年5月15日和1991年8月23日。
"别看啦。"小吴的声音突然在背后响起,针头闪着寒光,"先打破伤风。"
劳兵被按在椅子上时,听见地下室传来金属敲击声,节奏古怪得像发电报。小吴的针头扎进胳膊的瞬间,整栋楼突然停电。在应急灯惨绿的光线下,劳兵看见医生白大褂后襟沾着片槐树叶子,叶脉里渗着暗红色的汁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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腐竹样本在保温箱里不翼而飞那天,气象站的暴雨预警响了整整一夜。
劳兵蹲在粮仓屋檐下抽烟,雨水在脚边汇成浑浊的小溪。周老汉的梆子声从远到近,最后停在他跟前。老人蓑衣上沾满槐树花,散发着甜腻的腐味。
"三十年前也下过这种红雨。"周老汉突然开口,缺了门牙的嘴像个黑洞,"那会儿你爹还在公社开拖拉机。"
闪电劈过时,劳兵看见老人瞳孔里映出双螺旋形状的光斑。他想起父亲失踪前夜,收音机里突然传出的俄语广播,还有那个总在午夜出现在村口的哑巴女人——她挎着的篮子里永远装着新鲜的槐花,哪怕是在隆冬腊月。
"马三水回来了。"周老汉的梆子"铛"地砸在水泥地上,"在祠堂后厢房。"
劳兵冲进雨里时,听见空中传来飞机轰鸣。但当他抬头,只看见乌云中闪过几点红光,排列得像北斗七星的形状。雨水流进嘴角,尝起来像生锈的铁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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祠堂后厢房的门是用钢筋焊死的。
劳兵从窗户翻进去时,差点被血腥味顶个跟头。马三水躺在门板上,腹部高高隆起像临盆的孕妇,皮肤下有什么东西在蠕动。他的右手五指被焊在铁架子上,焦黑的皮肉和金属熔在一起。
"兵...兵娃子..."马三水突然睁眼,瞳孔己经变成浑浊的灰白色。他喉结滚动着挤出方言:"他们在喂龙王爷...用...用烈士的骨头..."
话音未落,他的腹部突然爆开。劳兵被热浪掀翻在地,眼睁睁看着无数银色小虫从马三水腹腔涌出,在空中聚成螺旋状。更恐怖的是,那些虫子背上全带着"红旗合作社"的钢印。
祠堂外传来杂乱的脚步声。劳兵仓皇躲进神龛下的暗格时,摸到了个硬物——那是半块锈蚀的怀表,表盖内侧刻着"1984.7.16,项目代号:淬火"。
暗格缝隙里,他看见镇主任郭向阳的皮鞋踏过血泊,鞋跟上粘着片腐竹包装纸。随行的蓝大褂女人正用试管收集那些银虫,她后颈的梅花斑在黑暗中发出微弱的荧光。
"第七例了。"郭向阳的声音像钝刀割肉,"通知陵园那边加快进度。"
劳兵攥紧怀表,冰冷的金属硌得掌心生疼。表盘玻璃下,有根头发丝粗细的红线,正随着他的脉搏微微颤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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