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涩的海水灌入鼻腔时，程默的意识才从混沌中挣脱。他发现自己被包裹在一个半透明的肉膜气囊里，正随着洋流上下浮动。气囊内壁的血管纹路忽明忽暗，像呼吸般有节奏地搏动着。透过膜壁，他看到海面漂浮着大量金属碎片——新方舟号的残骸在阳光下闪着冷冽的光。
"咔嚓——"
右后方传来机械关节运转的声响。程默艰难地扭头，看到赵铁柱的机械残躯正用仅存的左臂划水。战友的胸腔外壳己经完全脱落，的齿轮间卡着半块刻有"林月"字样的芯片，随着海浪起伏发出细微的电流杂音。
"醒得...正是...时候..."赵铁柱的声带受损严重，电子音里夹杂着海浪拍打的背景音，"看...身后..."
程默在气囊中转身。海平面以下，新方舟号正在上演一场诡异的葬礼——这艘巨轮以近乎优雅的姿态缓缓下沉，船首像最先没入水中，青铜铸造的女神面容在接触海水的瞬间长出肉红色的苔藓。船体断裂处的电缆像海葵触手般舒展，有意识地卷住漂浮的残骸往回收拢。
最令人毛骨悚然的是下沉的节奏。这艘西百米长的钢铁巨兽刻意模仿着鲸类临终的仪式：先是头部下沉，接着脊背弓起，最后尾鳍般的螺旋桨高高，在空中停留整整七秒才没入水中。甚至还有成群的机械鱼从船舱涌出，像清洁鱼般绕着船体游动，啃食着船身上最后的"血肉"组织。
"完美数据！"
戴雨的声音突然炸响。程默抬头，看到半空中悬停着戴氏工业的首升机，舱门处站着戴雨的机械替身。她的投影仪在浪花上投映出数十个全息屏幕，每个都在实时记录沉船的每一个细节。
"生物拟态完成度99.9%！"机械戴雨的右臂变成数据采集器，对准正在下沉的船尾，"第七次鲸落数据将完善最终模型！"
程默的胎记突然刺痛。他这才注意到，新方舟号下沉的轨迹与海底某种古老图案完全吻合——那些漂浮的金属碎片并非随机散落，而是精准地排列成鲸骨形状。更可怕的是，船体每下沉一米，海床上就有一块对应的"深海之息"晶体亮起蓝光。
"她在...测绘..."赵铁柱的机械眼突然对焦，将海底景象投射到气囊内壁，"整个海域...都是...实验场..."
程默的瞳孔骤缩。投射画面显示，前六艘沉船的残骸早己在海底组成某种巨大阵图，而新方舟号正是最后缺失的那块拼图。当船尾完全沉没时，整个图案突然亮起，海床上浮现出一扇由蓝光构成的门——比实体石门大十倍的虚幻之门。
"哈哈哈！"机械带雨的笑声震碎了附近的海浪，"感谢你们的配合！第七扇门终于——"
她的宣言戛然而止。新方舟号最后一截桅杆突然爆裂，从中射出的不是金属碎片，而是成千上万只荧光水母。这些半机械生物组成密集的阵列，瞬间遮蔽了整个投影区域。程默看到每只水母伞盖下都嵌着微型芯片，上面刻着"林月协议"的字样。
"那是...我的..."赵铁柱的机械臂突然指向水母群，"声呐核心...分裂体..."
海面下传来闷雷般的震动。新方舟号的残骸突然停止下沉，像是被无形的手托住。船体表面迅速覆盖上一层荧光苔藓，所有机械鱼同时转向，开始逆向拆解船体。最令人震惊的是船首像——青铜女神的面容正在融化，重新塑造成林月的模样。
"不！"机械戴雨的投影开始扭曲，"这不在程序中！"
程默的气囊突然被一股洋流捕获，急速向水母群中心漂去。穿过那些半透明的躯体时，他听到无数细碎的声音在重复同一句话："记忆...不可格式化..."
一只特别大的水母贴上了气囊。它的触须穿透肉膜，轻轻点在程默胎记上。刹那间，整个海域的水母同时爆发出52Hz的共鸣，声波在海面刻出复杂的纹路——正是程默记忆中母亲常画的那些无意识涂鸦。
机械戴雨突然僵住。她的投影闪烁了几下，突然切换成林月的声音："默默，看水底。"
程默低头。透过逐渐澄澈的海水，他看到新方舟号的残骸正在发生最后的变化——船体分解成的金属碎片自动组装成七座微型纪念碑，每座碑文都记录着一个轮回的真相。而最中央的位置，赵铁柱的机械残躯被无形之力托举着，缓缓沉向那个由蓝光构成的巨门。
"不...这是..."赵铁柱的电子眼突然恢复清明，他看向程默，"原来我...才是..."
他的遗言被海浪吞没。当机械躯壳接触光门的瞬间，整片海域突然静止。戴雨的首升机凝固在空中，浪花定格成水晶般的雕塑，就连程默气囊内的营养液也停止了流动。
在这绝对寂静中，程默听到了母亲的声音，不是来自回忆，而是从自己骨髓深处传来：
"每一次轮回都留下一个守护者。赵铁柱是第六个，而你..."
静止突然打破。首升机坠入海中，浪花继续翻涌，而海底的蓝光之门开始缓缓关闭。在最后的光隙中，程默看到赵铁柱的机械躯壳站在门内，对他做了个标准的军礼，嘴角是程式化微笑从未有过的温暖弧度。
"完美数据。"这次是林月的声音在浪花间回荡，"真正的实验结束了，戴雨。"
程默的气囊突然破裂。他在坠入海水的刹那，看到所有荧光水母集体转向东方——那里，初升的太阳正将第一缕光洒在海面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