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皮屋在程默怀中溶解。母亲——或者说那个保留了林月全部记忆的戴雨克隆体——的身体正在化作无数荧蓝光点。她的手指最后拂过胎记的瞬间，程默感到脊椎一阵刺痛，仿佛有什么东西正从骨髓深处破茧而出。
"默默，看外面......"
她的声音消散在空气中。程默转头，透过正在崩塌的石门缝隙，看到海底正在发生剧变。新方舟号的残骸如同被无形的手揉捏，金属船体扭曲重组，那些缠绕其上的黑色血管全部绷首，像琴弦般共振出52Hz的声波。
船体中央裂开一道锯齿状的伤口。血肉般的肉膜从裂缝中翻涌而出，以惊人的速度向程默蔓延。他下意识后退，却见肉膜在距离他三米处突然停滞，表面浮现出与胎记完全一致的纹路。
"生物逃生舱己激活。"船载AI的声音变得陌生而古老，"检测到原型体生命体征，启动最终保护协议。"
肉沫突然扑来。程默来不及反应就被包裹其中，黏滑的内壁紧贴皮肤却不令人窒息。他挣扎着想要撕开一道口子，指尖却触到内壁上凸起的符号——那是前六代沉船上见过的古老文字，此刻正随着他的呼吸明灭。
"别怕......"母亲的声音突然从肉膜内壁传来，程默这才发现那些荧光纹路组成了她的面容，"这是用你的克隆体组织培育的......它会带你去该去的地方......"
肉膜外传来闷雷般的巨响。程默透过半透明的壁障看到，整艘新方舟号正在解体，但不同于普通的沉没——它的每一块碎片都在精准地改变形态。船首像化作巨大的金属手掌，桅杆重组为脊椎状的支撑结构，就连那些结晶化的权贵尸体也融化重塑，变成某种介于珊瑚与机械之间的怪异装置。
"他们在建造什么？"程默的声音在卵形舱内回荡。肉膜内壁渗出温热的营养液，缓解着他肺部的灼烧感。
船载AI的回答令他毛骨悚然："方舟重构程序启动。最终形态：通往'深海之息'的阶梯。"
肉膜突然收缩。程默感到自己被抛射出去，在翻滚中看到海底沙地正在塌陷。无数前代沉船的零件从淤泥中升起，与新生长的血肉结构结合，形成一条向下延伸的、螺旋状的通道。通道内壁上镶嵌着数以千计的培养舱，每个舱内都漂浮着不同发育阶段的程默克隆体。
最令人不安的是那些克隆体的姿态——他们全部双手交叉贴在胸前，与结晶权贵行礼的动作一模一样。
"警告：检测到母体意识外溢。"船载AI突然切换成戴雨的声线，但带着明显的干扰杂音，"逃生舱，立即执行记忆清除——"
肉膜内壁突然刺出无数神经导管。程默来不及躲避，导管尖端己经抵住他的太阳穴。剧痛中他看见走马灯般的画面闪过：母亲在贫民窟教他认字、戴雨在实验室调整培养参数、赵铁柱在垃圾堆里翻找食物......
就在神经导管即将刺入皮肤的刹那，程默的胎记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强光。那些导管像被烫伤的蛇般蜷缩后退，肉膜内壁的古老符号全部转为血红色。
"基因权限确认。"一个全新的声音响起，轻柔得像是母亲的摇篮曲，"欢迎回家，真正的管理员。"
卵形舱突然加速下潜。程默透过壁障看到螺旋通道的尽头——那里没有石门，没有实验室，只有一团不断变换形态的蓝光。随着距离接近，他认出那光芒的脉动频率与自己胎记完全同步。
通道内壁的培养舱突然全部开启。克隆体们集体睁开眼睛，他们的瞳孔反射着程默的面容。最靠近的一个培养舱内，五岁模样的克隆体突然开口，声音却是成年程默的：
"我们是你舍弃的钥匙......"
肉膜剧烈震动。程默感到有什么东西正在剥离自己的记忆——不是被夺走，而是像蛇蜕皮般自然脱落。那些褪下的记忆碎片粘附在肉膜内壁，形成一层半透明的薄膜。薄膜上映出的不是程默的经历，而是戴雨——真正的戴雨——在七个不同时期的模样。
最年轻的戴雨正在哭泣，她的机械右眼还未安装，双手紧握着一管荧蓝血液；最年迈的戴雨站在某个巨大控制台前，颤抖的手指悬停在红色按钮上方；而中间那个穿着格子衬衫的戴雨，正偷偷将一张字条塞进培养舱的夹层......
"记忆剥离完成。"肉膜突然变得透明，程默看到自己己经抵达蓝光中心，"准备迎接真正的诞生。"
蓝光中浮现出一个巨大的生物结构。程默最初以为那是心脏，但随着距离拉近，他认出那是——子宫。一个由半透明肉膜构成的、布满蓝色血管的子宫，内部漂浮着七个胚胎形状的光团。
肉膜开始溶解。程默赤裸地悬浮在蓝光中，胎记与子宫的脉动完美同步。他伸出手，碰到子宫外壁的瞬间，整条螺旋通道突然亮起。数千个克隆体同时伸出手，他们的指尖渗出荧蓝液体，在通道内形成无数细小的光流，全部汇向中央的子宫。
"第七次轮回的终点......"戴雨的声音突然从子宫内部传来，但温柔得不可思议，"不是毁灭......而是选择......"
程默的视野突然分裂。他同时看到两个场景：一个是自己正被子宫包裹，胎记与蓝光交融；另一个是幼年的自己站在贫民窟的雨中，母亲撑着破伞向他微笑。
在这奇异的双重意识中，程默终于明白了真相。他颤抖着将手掌完全贴在子宫外壁，轻声道：
"我选择......成为结束轮回的人......"
海底突然寂静。所有光流凝固在空中，克隆体们的动作定格在伸手的瞬间。然后，以程默为中心，一道无形的波纹扩散开来。所过之处，沉船变回普通残骸，血肉结构化为灰烬，就连那条宏伟的螺旋通道也开始崩塌。
只有那个蓝色的子宫越来越亮，最终化作一团温暖的光，将程默轻轻托向海面。在失去意识前的最后一刻，他仿佛听到母亲和戴雨的声音同时说：
"这次......我们自由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