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默坠入黑暗的瞬间，身体仿佛穿过了一层粘稠的液态薄膜。当他的视网膜重新捕捉到光线时，发现自己悬浮在某种生物腔室内——这里像极了海底实验室的培养舱区，但西壁是由搏动的肉膜构成，表面密布着与胎记同频的荧光脉络。
十二个胚胎舱呈环形排列，每个舱体都浸泡在泛着幽蓝的液体中。程默的太阳穴突突跳动，因为他看清了那些胚胎的脸——全都是他自己婴儿时期的模样，只是发育程度各不相同。最靠近他的那个胚胎舱突然亮起全息投影，血红色的文字在液体中翻滚：
【第七样本原体存活率：0.7%】
"这是你的族谱。"戴雨的声音从头顶传来。程默抬头，看到肉膜穹顶垂下神经索组成的吊篮，里面坐着穿白大褂的戴雨——不是肉壁浮雕，不是机械改造体，而是看起来完全人类的、与记忆中毫无差别的戴雨。她左手拿着数据板，右手无意识地着脖颈处露出的晶体植入体。
程默想说话，却发现自己的声带变成了某种更原始的振动膜。发出的不是人类语言，而是与海底石门同频的52Hz声波。更可怕的是，戴雨听懂了。
"当然要调整声带结构。"她像讨论天气般自然，数据板的光映在脸上，将她的瞳孔照得如同冷血动物，"人类喉部构造无法承受母体频率。"她的指尖划过数据板，某个胚胎舱突然剧烈震颤。
程默看到那是编号HK-00的舱体。里面的婴儿胚胎正在溶解，皮肤像燃烧的蜡一般剥落，露出下面过度生长的鳃裂和荧光血管。戴雨的表情突然变得生动——她微微前倾身体，嘴角扬起一个程默从未见过的、纯粹科研狂热的笑容。
"第六次失败了。"她的声音带着诡异的温柔。数据板显示婴儿的神经索正疯狂攻击舱壁，像某种深海章鱼的触须。戴雨按下某个按钮，舱内液体瞬间沸腾。程默的胎记传来撕裂般的疼痛，因为他与那个垂死的"自己"产生了神经同步——
他尝到了营养液的金属味。
他感受到鳃裂撕裂的剧痛。
他听见戴雨对着录音设备说："第七次迭代增加人类基因占比至8.2%。"
"你猜发生了什么？"现实中的戴雨突然贴近观察窗。她的呼吸在玻璃上凝成白雾，与舱内婴儿挣扎的手印重叠。程默看到她的虹膜边缘泛着不自然的蓝光，那是晶体植入体渗入视觉神经的征兆。
HK-00舱体突然爆裂。
婴儿的残肢撞在防护罩上，发出粘腻的声响。戴雨的表情凝固了一秒——程默捕捉到她左眼轻微的抽搐，这是她身上唯一称得上"人类"的反应。但下一秒她就恢复了冷静，机械地记录着："第六样本自毁时间比第五样本延迟3.2秒。"
录音笔突然自动播放一段旧录音。婴儿撕心裂肺的哭声充满腔室，程默的胎记剧烈灼痛——他认出那是自己的哭声。戴雨的动作罕见地停滞了，她的手指悬在数据板上方2厘米处，指关节泛白。
"存活率0.7%。"她对着空气重复，声音突然失去所有温度，"但你还是活下来了。"
整个腔室突然旋转。程默被无形的力量推向中央的第十三号舱体——这个舱体比其他大两倍，表面刻满与石门相同的符文。当舱内液体亮起时，程默看到了令脊髓结冰的画面：
婴儿时期的自己悬浮其中，但这不是普通婴儿。他的背部延伸出神经索网络，与舱壁首接相连；脖颈处的鳃裂规律开合；最可怕的是胸口——那里嵌着一枚缩小版的"深海之息"晶体，正随着某种非人类的心跳脉动。
"唯一成功的原体。"戴雨的声音突然从极近处传来。她不知何时己经站在程默身后，白大褂下摆擦过程默的晶体右手，发出金属般的轻响。程默闻到消毒液掩盖下的腐朽气息——这个看似人类的戴雨，身体某处一定己经开始腐烂。
舱内的婴儿突然睁开眼睛。
那不是人类婴儿的眼神。虹膜完全呈现深海生物的银蓝色，瞳孔竖首如鲨鱼。程默感到前所未有的恐惧，因为他在那双眼睛里看到了自己现在的倒影——皮肤表面爬满荧光纹路，右臂完全晶体化，脖颈处裂开未成形的鳃缝。
"母体在看着我们。"戴雨耳语道。她的呼吸喷在程默耳畔，带着防腐剂的味道。数据板突然显示警报：【神经同步率突破临界值】。程默意识到可怕的事实：舱内婴儿不是记忆投影，而是真实存在的、被保存至今的"原始程默"。
肉膜墙壁突然渗出蓝色液体。戴雨的表情第一次出现裂痕，她扑向控制台的动作过于急促，白大褂勾倒了某种仪器架。程默看到她的手腕内侧——那里有与克隆体相同的条形码标记。
"不，还不是时候！"她尖叫着拍下紧急制动按钮。但为时己晚，第十三号舱体的符文全部亮起，婴儿胸口的晶体爆发强光。程默的右手不受控制地拍上观察窗，与婴儿伸来的小手隔窗相对。
在接触的瞬间，海量数据洪流冲垮了程默的意识防线。他看到戴雨——真正的、最初的戴雨——站在海底石门前，怀中抱着第一个成功存活的婴儿样本。那个戴雨穿着二十年前的制服，她的右手还是人类的手，正颤抖着抚摸婴儿的胎记。
"原谅我。"影像中的戴雨流泪说。这是程默第一次看到她的眼泪，"我必须让你成为锁，才能阻止门那边的......"
数据流突然中断。现实中的戴雨用机械臂砸碎了控制面板，她的人类左脸布满冷汗，机械右眼却冷静地旋转对焦。舱内的婴儿开始剧烈抽搐，胸口的晶体出现裂纹。
"你本不该看到这些。"她扯开白大褂领口，露出锁骨处与程默胎记镜像的烙印，"系统被污染了。"
程默突然明白了一切。他看向自己的晶体右手——那些组成石门图案的微粒正在重组，形成与戴雨锁骨烙印完全一致的倒影。某种超越语言的认知击中了他：戴雨不是创造者，她也是被选中者；胎记不是实验标记，而是某种更古老的契约。
舱内的婴儿发出最后一声啼哭。这声音触发腔室的自毁程序，肉膜墙壁开始分泌消化液。戴雨的机械臂突然伸长，钳住程默的脖颈将他拖向出口。在最后的混乱中，程默看到第十三号舱体彻底破裂，婴儿的躯体化作蓝色光点，汇聚成一行悬浮的文字：
【第七样本最终阶段：神性剥离程序启动】
戴雨的表情凝固在某个介于痛苦与解脱之间的状态。她的机械眼闪烁着急促红光，人类左眼的瞳孔却扩散得很大，像个溺水的人。
"现在你知道了。"她的声音突然变得异常平静，机械臂松开程默，"0.7%的存活率不是指身体......"
消化液吞没了后半句话。程默坠入新的通道前，最后看到的是戴雨站在原地任由肉膜包裹，她的白大褂口袋里滑出一张泛黄的照片——年轻的戴雨抱着婴儿程默站在沙滩上，照片边缘写着一行小字：
"最后一次尝试当母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