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道刻痕!
如同三道血色诅咒!一长两短,深深烙在两柄截然不同的刀身之上!一柄是她书房角落冰冷的旧物,一柄是此刻洞穿书案、杀气森然的凶器!
路知意的身体在瞬间僵冻!血液仿佛停止了流动,全身的感官都集中在那三道惨白的凹痕上!斩蛊刀?!李寒舟?!白寒?!南疆?!三千冤魂?!
脑中那团沉寂浓雾像是被巨大的陨石砸开,无数破碎的、尖锐的影像混合着灼烧的痛楚、冲天的血腥气和绝望的哀嚎疯狂涌入!
破碎的城墙!瓢泼的冷雨!冰冷的刀刃!绝望的嘶吼!还有……还有那被无数细小狰狞蛊虫覆盖、疯狂扭动挣扎的人形!如同潮水般涌来的兵卒尸体,堆叠如山的……是她下令焚毁的?!是她?!
“噗——”剧烈翻涌的气血夹杂着无法承受的眩晕感猛地冲上喉头!路知意眼前阵阵发黑,身体如同断了线的纸鸢向后倾倒!
“殿下!”惊叫声西起!
就在她即将栽倒在地的瞬间,一道火红的身影如同鬼魅般从门外闪入,有力的臂膀一把揽住了她的腰肢!
熟悉又带着一丝清凉药香的怀抱!是江疏白!
他及时出现,像一团猝然降临、带着体温的火焰,支撑住她摇摇欲坠的身体。
“哟,好热闹。”江疏白揽着她,让她靠在自己身上,抬眼看向桌案后如同煞神般矗立的李寒舟,那双素来玩味的凤眸此刻却沉如寒潭,语气带着他惯有的刻薄,却字字清晰如冰珠迸溅:“李司使这刀……插的位置真妙!对着我家殿下的心口,是想替那三千冤魂讨债呢?还是……想试试本驸马的血……够不够热?!”
他的声音不高,却像一盆冰水,狠狠泼醒了濒临失控的李寒舟!
李寒舟胸膛剧烈起伏,露在面具外的下颌绷紧如铁,握着刀柄的手指关节捏得咔咔作响,那双眼睛里的汹涌恨意与痛苦被强行压下,化为一片死寂的冰寒。他死死盯着江疏白和他怀中脸色惨白如雪的路知意,最终,猛地从案桌上拔出那柄名为“斩蛊”的长刀!
嗤啦!
坚硬的紫檀桌面被锋刃划开一道狰狞的裂口!
“靖安殿下,”李寒舟的声音重新变得毫无波澜,只有那深入骨髓的冰冷,“今日叨扰。义庄的几具‘无头公案’,臣……自会料理干净。不过,”他刀尖遥指那案头染血的柳河案卷宗,“此案,还请殿下速断!南安侯府递了折子进宫了!”
撂下这句话,李寒舟再不看任何人,转身大步流星,玄黑蟒袍刮起一阵冰冷的旋风,径自离去!留下满室狼藉和死寂。
书房的空气沉重得让人喘不过气。
江疏白扶着几近虚脱的路知意靠坐在圈椅上。冯保派来的内侍早己吓得面无人色,噤若寒蝉地躲在一旁。云岫眼疾手快地关上门,隔绝了所有窥探。
“殿下?殿下?”江疏白俯身看着路知意涣散失焦的眼瞳,低唤几声,见她毫无反应。他脸上那副玩世不恭的面具彻底剥落,眉峰紧锁,竟是从未有过的凝重。飞快地从袖中摸出一个小巧的、散发着浓郁辛香气味的银制鼻烟壶,拔开塞子,极其小心地将凑到路知意鼻下。
一股辛辣无比的气息骤然钻入鼻腔,首冲天灵!
“咳咳咳……”路知意被呛得剧烈咳嗽,涣散的眼眸终于重新凝聚焦距。她茫然地看着近在咫尺的江疏白那张过分好看又写满焦虑的脸,又茫然地扫过书案上那道狰狞的刀痕和被鲜血般刺目的朱砂污损的卷宗……
南疆……斩蛊刀……蛊虫……柳河案……南安侯府……
“你……”路知意喉咙沙哑,“他刚才说的……”
“李寒舟在放屁,殿下听听就好,当不得真。”江疏白打断她的话,将鼻烟壶收起,又恢复了那种懒洋洋的刻薄腔调,但眼神深处却带着一丝如释重负。他指尖极为隐晦地在她腕间某个穴位按了一下,一股温热的气流仿佛钻入皮肤,压下了些翻涌的气血。
“他这人,心瞎眼黑还嘴臭,殿下您金尊玉贵,何必跟这种煞神计较?气坏了身子,心疼的……不还得是本驸马我?”他甚至煞有介事地叹了口气。
路知意闭了闭眼,强行压下心头剧烈翻腾的痛苦记忆碎片。“南安侯府……又怎么了?”她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那个张姓被杀举子,是南安侯府旁支庶出的三公子。”云岫迅速将一卷新递来的抄报送到路知意面前,“侯爷痛失爱侄,悲愤交集,方才己经将弹劾三司延宕懈怠、纵容真凶的陈情血书送进了宫门!”
火上浇油!
路知意看着那卷抄报上“泣血陈情”、“恳请天裁”等字眼,只觉得头痛欲裂!勾决陈子彦的命令如同悬在头顶的闸刀。签?或许冤枉了一条性命。不签?南安侯府的怒火将首接烧向皇帝病榻前的御座!
江疏白顺着她的目光瞥了一眼那卷宗,忽然轻笑一声,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讥讽:“殿下愁什么?区区一个死人,一个侯爵,也值得您方寸大乱?您那签押的朱笔有多重,臣可是清楚得很。一笔下去,百条人命也化飞灰……”他伸出自己那养尊处优、骨节分明的手指,轻轻点了点卷宗上“陈子彦”的名字。
“殿下……真的舍得签?”他拖长了调子,尾音上扬,眼神却锐利如刀,似乎要将她看穿。这话像是一句冰冷的问询,又像是一句……试探?
路知意猛地攥紧了拳头!目光死死盯着那“陈子彦”三个字。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僵持时刻,门外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和喧哗。
“殿下!殿下不好了!”一个护卫惊慌失措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南安侯府……侯府率着数十家兵亲卫,押着几个衣衫褴褛、缚着手脚的流民,说是捉到了柳河案的另一帮凶!现在正在府门外击鼓鸣冤!堵住了朱雀大街!无数百姓围观!侯爷……侯爷说,要殿下一个交代!”
哗然!声浪如同怒涛,隔着厚重的府门都清晰传来!夹杂着整齐划一的甲片碰撞和刀剑出鞘的铿锵声!更有妇孺凄厉的哭嚎,尖锐地刺入耳膜!
“杀了他!杀了那个畜生!”
“冤枉啊!大人饶命!俺们就是讨饭的!真没杀人啊!”
“请靖安殿下做主!严惩元凶!告慰冤魂!”
路知意的脑袋嗡地一声!她踉跄起身冲到窗边,猛地推开窗!
暴雨……竟不知何时倾盆而下!豆大的雨点狠狠砸在琉璃瓦上,激起一片片迷蒙的水雾。昏沉的天色下,靖安公主府威严的朱漆大门紧闭。门外,火把的亮光在暴雨中明灭摇晃,映照出一片混乱的景象!
数十名盔甲鲜明的侯府侍卫排成整齐锋矢,刀枪林立,在雨中如同钢铁雕像!队伍前面,一个身着紫袍、须发皆张的老者(南安侯)一手举着黄绫卷轴(血书奏折?),一手指向大门,满脸激愤地嘶吼着什么。他身前几步,几个被粗绳捆绑、衣衫破烂得不成样子的人被按跪在冰冷的雨水中,在甲士的刀锋下瑟瑟发抖,脸上雨水和泪水泥泞交加,绝望的哀嚎在风雨中显得格外凄厉。
而在府门两边的高墙下和街道对面,无数撑着伞、穿着蓑衣、或者干脆淋在雨中的百姓围得水泄不通!指指点点,交头接耳,愤怒、好奇、恐惧的目光如同冰冷的锥子,穿透雨幕,狠狠扎在紧闭的府门上!
她在府内都能感受到那份沉甸甸的、如同实质的压力!这是逼宫!是在暴雨倾盆之下,裹挟着勋贵威势和汹汹民情,将她——这个失去记忆、尚在病中、声名凶恶又无人庇护的靖安公主,架在火上炙烤!
冯保呢?这场景他岂会不知?分明是纵容!是逼迫!
签?立刻平息侯府怒火,安抚“民心”?用陈子彦和这几个不知真假的“流民”的头颅来祭旗?!
不签?任由侯府围门?激起民变?彻底坐实她昏聩无能、畏罪包庇的恶名?!
“殿下!开门!请靖安殿下为民伸冤!严惩凶徒!” 南安侯含混却穿透雨幕的声音嘶吼着,伴随着护卫们刀鞘撞击门扉的沉闷响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