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糟老头子坏得很
云海翻腾,将希山诸峰拦腰截断,只露出几抹凌厉的苍翠峰尖,刺向铅灰色的天穹。
神兵广场,神兵谷谷主云奕,正负手而立。
今日,是十年一度的“祭兵大典”前夕。谷中七大长老,连同核心弟子,皆肃立在他身后,垂首屏息,空气中弥漫着一种近乎凝固的庄重。
云奕的目光缓缓扫过广场尽头,那座依山而建、通体由暗青色金属浇筑而成的宏伟殿堂——神兵阁。
阁分七层,飞檐斗拱,形制古朴雄浑,每一寸金属表面都流淌着岁月与灵力淬炼过的幽光。那里,供奉着神兵谷立世之基,西件蕴含开天辟地之威的镇谷神兵。
就在这时——
“嗡!”
一声极其轻微、却又尖锐到足以刺穿灵魂的震颤,毫无征兆地在云奕识海中炸开!仿佛一根冰冷的钢针,狠狠扎进了他的神念核心。
几乎在同一刹那,神兵广场边缘,一根丈许高、通体莹白如玉的石柱顶端,那颗镶嵌着的拳头大小“窥天石”骤然爆发出刺目的红光!红光冲天而起,瞬间撕裂了谷中凝重的空气,将翻涌的云海都染上了一层不祥的血色!
“敌袭——!”
凄厉的警号瞬间撕裂了祭典前的肃穆!七大长老脸色剧变,磅礴的灵力本能地从体内爆发,各色光华亮起,广场上人影疾闪,刀剑出鞘的龙吟之声不绝于耳!
然而,云奕的动作更快!
在那“窥天石”红光亮起的万分之一瞬,他的身影己经从原地消失。没有残影,没有破空之声,仿佛他本就该在那个位置消散,又在另一个位置凝聚。
他出现在的位置,赫然是神兵阁顶层,那扇紧闭的青铜巨门之前!
门,开了一条缝。
仅仅三指宽的一道缝隙。
一股难以言喻的锋锐、冰冷、仿佛能割裂时空万物的气息,正从门缝中丝丝缕缕地溢散出来。那是“七月”的气息!但这气息此刻却充满了躁动与……被强行剥离的愤怒!
门内,一片深邃的黑暗。但云奕的目光,如同实质的闪电,穿透了那片黑暗,死死钉在剑冢深处。
那里,本该悬浮于祭坛之上、吞吐着月华般清冷光晕的“七月”神剑,不见了!
祭坛中央,空空如也!唯有一圈圈因神剑骤然离去而尚未平复的空间涟漪,无声地荡漾着,诉说着刚刚发生的、不可思议的掠夺!
“何方鼠辈!安敢窃我神兵!”
云奕的怒吼,不再是人的声音,而是如同九天神雷在谷中炸响!广场上刚刚亮起的各色护身光华,在这怒吼威压之下,如同风中残烛般明灭不定,修为稍弱的弟子更是闷哼一声,口鼻溢血,踉跄后退!
吼声未落,云奕并指如剑,朝着那深邃的门缝狠狠一点!
“嗤——!”
一道凝练到极致、呈现出暗金色的剑气,无声无息地射出。剑气所过之处,空间发出细微的、玻璃碎裂般的声响,留下一条短暂存在的黑色轨迹!
这并非撕裂空间,而是剑气太过锋锐凝练,瞬间湮灭了路径上的一切物质与能量!
剑气没入黑暗。
预想中的碰撞、惨呼、或是空间破碎的巨响并未传来。
那片深邃的黑暗中,仿佛有一张无形的巨口,悄无声息地将那道足以洞穿山岳的暗金剑气吞噬了。连一丝涟漪都未曾荡起。
紧接着,一个带着几分惫懒、几分戏谑,却又清晰得如同在每个人耳边响起的苍老声音,慢悠悠地从门缝里飘了出来:
“啧啧啧,火气别这么大嘛,云谷主。都说神兵谷数你修为最高,眼力最毒,果然名不虚传。老头子我转悠了大半天,连个打盹的都没惊动,还是让你第一个发现了。”
声音落下的瞬间,一道矮小的身影,如同鬼魅般从门缝的阴影里“滑”了出来。
须发皆白,乱糟糟地堆在头上脸上,穿着一身洗得发白、打了好几个补丁的灰布袍子,脚下踩着一双露出脚趾的破草鞋。
他身形佝偻,手里还抱着一个尺许长的古朴木匣。此刻,那木匣的盖子微微掀开一条缝,一股与“七月”同源、却更加内敛深邃的锋锐气息隐隐透出。
正是镇谷神兵——“七月”!
他就那么随意地站在云奕面前,距离不过五尺。浑浊的老眼笑眯眯地看着暴怒的云奕,仿佛一个串门的老邻居,浑然不觉自己刚刚做了什么,又身处何等的龙潭虎穴。
“借你‘七月’用用,嘿嘿嘿。老头子我说话算话,来日必定奉还。” 小老头拍了拍怀里的木匣,发出沉闷的声响,“保你神兵谷,百年无忧。”
话音未落,他身形一晃。
不是快。
是“消失”。
就像一滴水融入了大海,一缕烟消散在风中。没有残影,没有灵力波动,甚至连一丝空气的流动都未曾改变。
前一瞬,他还在那里,怀抱装着“七月”的木匣,对着云奕笑。
下一瞬,原地空空如也。只有他那惫懒的尾音,还在青铜巨门前,在云奕的耳畔,在死寂一片的神兵广场上空,若有若无地飘荡:
“……保你神兵谷,百年无忧……”
云奕的瞳孔,骤然收缩成针尖大小!
“老贼!哪里走!”
极致的愤怒瞬间冲垮了理智的堤坝!
云奕发出一声穿金裂石的咆哮,周身爆发出刺目的金色光芒,整个人化作一道撕裂空间的暗金长虹,朝着谷外、那老者气息最后消失的方向,狂飙而去!
七大长老如梦初醒,脸色煞白,纷纷怒吼着冲天而起,紧随其后!
谷内,只留下无数惊魂未定、面无人色的弟子,以及神兵阁顶层,那扇被强行打开了一条缝隙、内部空空如也的青铜巨门。
云奕的神念如同狂暴的潮汐,瞬间覆盖了方圆百里!山峦、密林、溪涧、每一寸土地、每一缕气息都在他强横无匹的感知下纤毫毕现!
没有!
什么都没有!
那偷剑的小老头,那装着“七月”的木匣,就像从未在这世间存在过一般。没有留下丝毫痕迹,没有残留半点气息。
仿佛刚才神兵阁前那惊心动魄的一幕,只是一场荒诞离奇的集体幻觉。
云奕悬停在希山外围一座孤峰之巅,暗金色的光芒缓缓敛去,露出他铁青到近乎狰狞的脸。山风猎猎,吹动他玄色的袍角,却吹不散他眼中翻腾的惊涛骇浪与刻骨的寒意。
十年。
整整十年。
神兵谷倾尽人力物力,如同梳篦般将光隐星每一寸可疑的土地翻查了无数遍。
悬赏令从江湖黑市挂到了庙堂高门,赏格足以买下一座城池。七大长老轮番出谷,足迹踏遍八荒西野,甚至深入那些连名字都带着禁忌色彩的古老遗迹与绝域死地。
然而,那盗剑的小老头,那柄象征着神兵谷无上荣光与力量的“七月”神剑,依旧如同石沉大海,杳无音讯。
更令人心不断下沉的是,谷主云奕,在神剑被盗的第三年,留下“剑不归,人不还”的血书,独自一人踏上了那条似乎永远没有尽头的寻剑之路。
从此,也如同人间蒸发,再无半点消息传回谷中。
十年光阴,足以改变太多。
失去了镇压气运的“七月”,失去了定海神针般的谷主云奕,曾经煊赫无比、令西方豪强敬畏有加的神兵谷,如同被抽掉了脊梁的巨人,不可避免地显露出了颓势。
希山的风,依旧凛冽,卷过沉寂的山谷,呜咽着,仿佛在低语着一个无解的谜题:
那个糟老头子,究竟是谁?
那柄剑,去了何方?
谷主他……还活着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