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煤气灯下的回响
冰冷。
这是我恢复意识后的第一感觉。
一种深入骨髓的、仿佛灵魂被首接浸入液氮的冰冷。紧接着是僵硬,从脖颈到脚趾,每一寸肌肉都像是生了锈的零件,拒绝听从大脑发出的任何指令。
我尝试睁开眼,眼皮却重若千钧。视野里只有一片模糊的昏黄色光晕,伴随着嘶嘶的、有节奏的轻响。
煤气灯。
这个古老的词汇突兀地在我脑海中浮现。
作为一名浸淫在代码和精密机床中超过十年的机械工程师,我的思维习惯是首先解构问题。而现在,我面临的最大问题,就是我的“系统”出现了严重故障。
输入:冰冷、僵硬、昏黄的光、煤气灯的嘶嘶声、以及……一股挥之不去的、混合着福尔马林与某种腐败气息的味道。
输出:未知错误。
我的大脑,我那引以为傲的、可以在0.1秒内构建出三维模型并进行力学分析的大脑,此刻却像一台过热的差分机,疯狂运转,却只吐出无意义的乱码。
我不是应该在为了一个该死的项目连续熬了七十二个小时后,趴在堆满图纸的办公桌上吗?那里的感觉是温暖的,混杂着咖啡的香气和墨水的味道。
而不是这里……这个冰冷、僵硬、散发着死亡气息的地方。
恐慌是最低效的情绪,它除了加速肾上腺素分泌、让心跳失控外,对解决问题毫无帮助。我强迫自己冷静,集中所有精神力量,向我的眼皮下达了第二次“开启”指令。
这一次,成功了。
视野逐渐清晰。头顶是一片斑驳的、被水汽浸润出大片霉斑的低矮天花板。那盏发出昏黄色光芒的煤气灯就挂在不远处,玻璃罩上蒙着一层油腻的灰尘,光线在其间挣扎着,将周围的一切都染上了一种病态的、不真实的色调。
我躺在一个坚硬的平台上,触感冰冷,似乎是某种金属。我艰难地转动脖子,看到了旁边并排的、一模一样的平台。其中一个上面,还覆盖着一块粗糙的白布,勾勒出一个模糊的人形轮廓。
我的心,猛地一沉。
这里是停尸间。
我挣扎着坐了起来,全身的骨头都在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我低头看向自己的双手——那是一双陌生的手,年轻,但指节粗大,指甲缝里嵌着难以清洗的污垢,掌心布满厚茧。
这根本不是我的手。我那双手,虽然因为长期画图和操作精密仪器而布满薄茧,但形态修长,干净整洁。
一个荒谬绝伦、却又唯一合理的解释,如同最冰冷的解剖刀,剖开了我的认知。
我穿越了。
魂穿。
就在这时,一阵剧痛猛地贯穿我的大脑,无数破碎的、不连贯的画面和信息,如同潮水般涌了进来。
亚伦·克劳利。海德拉堡市立第西停尸间的……助理殓尸人。一个沉默寡言、年仅十九岁的孤儿。记忆的碎片混乱不堪,充斥着无尽的劳作、饥饿、以及对那些“客人”们无声的恐惧。
我,现在是亚伦·克劳利。
我扶着冰冷的金属台边缘,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身体很虚弱,像是大病初愈。原主人的记忆告诉我,他似乎是在一次清理过程中,因为惊吓和劳累过度而猝然倒下的。
我打量着这个房间。空间不大,墙壁是用粗糙的石头砌成的,墙角布满青苔。除了几排金属停尸台,就只有一个摆放着各种金属工具的柜子,和一个用于冲洗的大理石水槽。空气中的气味,现在闻起来更加清晰了——那是死亡与防腐药剂交织的、独属于停尸间的味道。
我找到了原主人那件挂在墙上、还算干净的深色工作服,颤抖着穿上。衣服的口袋里,我摸到了一张硬质卡片。借着煤气灯的光,我看到上面用一种我不认识、却能理解的文字写着:【亚伦·克劳利,助理殓尸人】。
卡片的背面,是一个复杂的、由齿轮和钟表构成的徽章。
这个世界,似乎正处于某种类似维多利亚时代的蒸汽工业革命时期。记忆碎片中,有轨道的蒸汽列车、轰鸣的工厂、以及用黄铜和钢铁制造的发条人偶的影子。
这是一个秩序与混乱并存,进步与蒙昧交织的时代。
而我,不幸地处于这个时代最底层的、与死亡为伍的位置。
“亚伦!你这个懒鬼,死在里面了吗?!”
一声粗暴的咆哮从门外传来,伴随着沉重的拍门声。
是我的主管,一个叫汉斯的老头。他脾气暴躁,嗜酒如命。
我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波澜。无论如何,活下去是第一要务。而要活下去,就不能被发现异常。
我模仿着记忆中亚伦那种懦弱、顺从的姿态,快步走过去,拉开了沉重的铁门。
门口站着一个矮胖的老头,酒糟鼻,满脸横肉。他看到我,不耐烦地喷着酒气:“快点!‘黑鸦’们又送来一个‘包裹’,是从码头区捞上来的,让你立刻处理干净。”
“黑鸦”是海德拉堡居民对警察厅巡警的蔑称。
我低下头,用沙哑的声音应道:“是,汉斯先生。”
汉斯不耐烦地摆摆手,转身离开,嘴里还在嘟囔着:“真是晦气,最近的‘包裹’越来越奇怪了……”
奇怪?
我的心头闪过一丝警惕。作为一个现代人,我知道,能让一个终日与尸体打交道的老油条都感到“奇怪”的,绝不是什么好事。
我走到隔壁的“处理室”。这个房间比刚才的停尸间要大一些,中间摆放着一张巨大的、带排水槽的大理石解剖台。正上方,数盏大功率的煤气灯将这里照得通明,却也投下了无数诡异的阴影。
一个“包裹”正静静地躺在解剖台上,同样覆盖着白布。
我走了过去,站定,做了几个深呼吸,试图让自己的心跳平复下来。我的大脑在飞速运转,评估着风险。一个陌生的世界,一个诡异的“包裹”,一个充满未知的开端。
谨慎,必须保持绝对的谨慎。
我伸出手,缓缓地、坚定地掀开了那块白布。
白布之下,是一具年轻的男性尸体。
他全身赤裸,皮肤因长时间浸泡在水中而显得异常和苍白。但这不是重点。
重点是,在他的胸口、腹部,乃至脸上,都布满了无数诡异的、暗红色的纹路。那不是纹身,更像是某种……从血管内部渗透出来的、由无数细微的、不可名状的符号组成的图案。
他的双眼暴突,瞳孔放大到一种不正常的程度,仿佛在临死前看到了什么极致的、无法理解的恐怖。他的嘴也大张着,喉咙深处似乎被什么东西堵住了。
我的目光扫过这些细节,前世作为工程师的严谨让我没有立刻产生生理上的不适,而是本能地开始分析。
这些符号……结构复杂,似乎蕴含着某种逻辑。它们交织、盘旋,构成了一个整体的、扭曲的、让人看久了会感到头晕目眩的图案。
就在这时,我注意到一个细节。尸体的右手紧紧攥着,指甲因为用力而深深嵌入了掌心。
我小心翼翼地、用镊子一根根掰开他的手指。
他的掌心里,躺着一枚小小的、用某种黑色石头雕刻而成的徽章。徽章的形状像一只正在滴血的眼睛。
就在我看到这枚徽章的瞬间,处理室内的煤气灯,猛地“嘶”了一声,火光剧烈地跳动了一下。
一股无法言喻的寒意,顺着我的脊椎一路攀升,首冲天灵盖。
不是物理上的寒冷,而是一种……来自更高维度的、信息层面的“注视感”。
仿佛在房间的某个角落,在那些摇曳的阴影里,正有什么东西,因为这枚徽章的出现,而将目光投射了过来。
我听到了声音。
不是通过耳朵,而是首接在我的脑海中响起。
那不是任何一种我所知的语言。那是一种混杂着齿轮摩擦、星辰 умирать、血肉撕裂、以及无数灵魂同时尖啸的呓语。
疯狂、混乱、充满了诱惑与恶意。
【……饥饿……】
【……门……钥匙……】
【……凝视者,当受加冕……】
我的大脑仿佛被一根烧红的钢钎狠狠捅了进去,剧痛让我瞬间跪倒在地。我死死抱住头,牙齿咬得咯咯作响,试图将那些疯狂的呓语驱逐出去。
但没用。
我的视野开始扭曲、溶解。眼前的世界不再是石头、金属和血肉构成的。一切都分解成了最基础的“信息流”。我看到大理石台在无声地诉说着它的冰冷与沉重;我看到空气中弥漫的、那些死去之人的稀薄的灵性在飘荡、哀嚎;我看到头顶的煤气灯,它燃烧的不仅仅是煤气,还有一种被称为“以太”的能量,它的生命力在光芒中律动。
我甚至“看”到了自己。我这具名为亚伦的身体,像一盏微弱的、随时可能熄灭的蜡烛,散发着属于“灵魂”的微光。
而那具躺在台上的尸体,则是一个巨大的、不断旋转的黑色旋涡。它正疯狂地向外散播着混乱、恶意的灵性污染,那些我脑中听到的呓语,正是从它身上泄露出来的!
我明白了。
这不是幻觉。
这是一个全新的、隐藏在物质世界之下的、由灵性与信息构成的真实层面。
而我,一个卑微的殓尸人,在此刻,被强行拖入了这扇禁忌的大门。
【序列9:倾听者】
一个冰冷的、不带任何感情的词汇,烙印在了我的灵魂深处。
我终于承受不住那海量信息的冲击,眼前一黑,彻底失去了意识。在我昏迷前的最后一秒,我听到的,是那具尸体喉咙里发出的、仿佛打嗝般的、轻微的“咯”的一声。
有什么东西,好像从他嘴里,掉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