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枚小小的、冰冷的黄铜齿轮徽章,静静地躺在老人的掌心。
它在昏黄的煤气灯下,反射着幽微的光,像一只洞悉一切的、由机械构成的眼睛。
“换一份工作?”
我没有去接那枚徽章,而是反问了一句。我的声音很平稳,听不出任何情绪。
但我紧攥着破布包裹的手,指节己经因为用力而发白。
这是一个岔路口。
向左,是拒绝他,带着我唯一的筹码,消失在海德拉堡无尽的迷雾中,独自面对黄昏教团无穷无尽的追杀。
向右,是接受他,踏入一个同样未知、或许更加危险的深渊。
我没有第三条路。
老怀表似乎对我的反应毫不意外,他浑浊的眼睛里甚至透出一丝欣赏。
“没错,一份新工作。”他沙哑地笑着,“你不会再是市立第西停尸间的助理殓尸人。你的名字、你的过去,都会像石灰坑里的那些骨头一样,被彻底抹去。”
“我需要做什么?”我问出了最核心的问题。
“做什么?”老怀表收回了手,将那枚齿轮徽章在指间抛了抛,“你现在在做什么,以后,就还做什么。”
他顿了顿,意有所指地补充道:“只不过,你处理的‘客人’,会特殊一些。他们大多死于非命,身上总会带着一些……不那么干净的东西。就像昨晚那个一样。”
我的心猛地一沉。
我明白了。
他要我做的,是“守钟人”组织的专属殓尸人。一个负责处理非凡者尸体,清理手尾,并从死亡中榨取最后价值的“清道夫”。
这是一个能让我名正言顺地接触神秘侧,并获取知识与资源的位置。
同时,这也是一个与死亡和危险共舞的位置。
“我能得到什么?”我继续问道。
这是一个交易,我必须明确我能得到的报酬。仅仅是“活下去”,还不足以让我心甘情愿地跳进这个漩涡。
“你能得到你现在最需要的东西。”老怀表竖起一根枯瘦的手指,“第一,庇护。黄昏教团的那几只小虫子,不敢来招惹‘守钟人’。只要你戴上这枚徽章,就没人敢再动你。”
他竖起第二根手指。
“第二,知识。关于序列、关于魔药、关于如何控制你这身不听话的力量,以及……如何利用它。这些,都不是你一个人躲在停尸间里能摸索出来的。”
他的话,精准地击中了我所有的要害。
庇护和知识。
这正是我现在愿意付出任何代价去换取的东西。
“代价呢?”我问出了最后一个问题,“我需要付出什么?”
老怀表笑了,那笑容像是某种捕食成功的爬行动物。
“你的忠诚。你的时间。以及……你从那些‘特殊客人’身上发现的,所有有价值的东西,都必须上交。组织会根据价值,给予你相应的‘贡献点’。你可以用贡献点,来换取知识、材料,甚至是……更高序列的魔药配方。”
他说着,目光再次落在了我手中的破布包裹上。
“当然,作为你入职的第一份‘贡献’,这些东西……组织会替你保管。”
图穷匕见了。
他最终的目的,还是我手里的魔药和徽章。
我沉默了。
大脑在飞速权衡。
交出去,我将失去唯一的、可以快速提升实力的机会,将自己的命运完全交托于一个陌生的、深不可测的组织。
不交,我们之间的谈话立刻就会崩盘。我毫不怀疑,下一秒,他就会用我无法理解的方式,让我变成一具“合格的展品”。
这是一个没有选择的选择题。
我缓缓地,松开了紧攥的手,将那个破布包裹,放在了旁边一张干净的停尸台上。
我做出了选择。
“我明白了。”我看着老怀表,一字一顿地说道,“我需要一个安全的住处,和一份预支的薪水,用以购买必要的生活用品。”
我没有提任何关于贡献点或者魔药配方的事情。在没有为组织创造任何价值之前,提那些要求是愚蠢的。
我要的,是最基础的生存保障。
老怀表浑浊的眼中,那丝赞许的神色更浓了。
“明智的选择。”
他走了过来,毫不客气地拿起那个包裹,塞进了自己油腻的工作服口袋里。
然后,他将那枚黄铜齿轮徽章,放在了我空出来的手心。
“拿着它,去‘衔尾蛇街三十七号’。那里有一家叫‘昨日重现’的钟表店。把这个交给店主,他会安排好你的一切。”
衔尾蛇街三十七号……那不就是他的钟表店吗?
我心中闪过这个念头,但没有说出口。
“我的身份……”
“从你走出这间停尸间开始,‘亚伦·克劳利’就己经死了。”老怀表的声音变得冰冷而漠然,“一个新的身份档案,会和你的薪水一起,放在钟表店的柜台上。记住你的新名字,忘了你的过去。”
他说完,不再看我,转身向门口走去。
他的身影,仿佛融入了阴影,明明在走,却又像是在原地消散。
就在他即将彻底消失在门后时,他忽然停住了脚步,像是想起了什么。
他没有回头,只是幽幽地传来一句话。
“对了,小子,给你一个忠告。”
“海德拉堡,不是只有黄昏教团和我们守钟人。”
“那个今天来找你的女侦探……伊芙琳·霍尔姆斯。她背后的霍尔姆斯家族,是永恒烈阳教会最大的资助者之一。而她本人,是我们‘守钟人’重点观察名单上的‘高危个体’。”
“离她远点。被她盯上,有时候,比被黄昏教团盯上,还要麻烦。”
话音落下,他的身影彻底消失了。
仿佛他从未出现过。
我独自站在空旷的停尸间里,手心紧紧握着那枚冰冷的齿轮徽章。
老怀表最后那句话,在我脑海中掀起了惊涛骇浪。
伊芙琳·霍尔姆斯?
永恒烈阳教会?
高危个体?
一个看似正义、理性的女侦探,背后竟然隐藏着如此复杂的背景。这个世界的水,比我想象的还要深。
我低头看了看手中的徽章。
它的结构精密,每一个齿轮都严丝合缝。我能“听”到,在它的内部,有一丝极其微弱、但无比稳定、如同心跳般的灵性在律动。
这东西,不仅仅是一个信物。
它是一个“屏蔽器”。
它能隔绝、中和掉我身上作为“倾听者”而自然散发出的灵性波动,让我看起来,就像一个普通人。
这才是老怀表给我的,最珍贵的“入职礼物”。
有了它,我就有了在海德拉堡这座危机西伏的城市里,低调行走的资格。
我没有再停留。
我最后看了一眼这个我穿越而来的地方,然后毅然转身,从那个我昨晚逃生的小门,悄无声息地滑了出去,消失在黎明前最深沉的黑暗里。
“亚伦·克劳利”死了。
活下来的,是一个没有过去,只有一个代号和一枚齿轮徽章的……新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