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铺内,昏黄的灯光在梁文启空洞的瞳孔里跳跃,却点不燃一丝光亮。
他像个被抽走了提线的木偶,茫然地站在原地,
方才那份为挚友甘愿舍弃灵魂的炽热决绝,此刻只余下冰冷的、深不见底的虚无。
“文启兄?”刘放试探着轻唤一声。
梁文启迟缓地转动了一下眼珠,目光落在刘放脸上,没有聚焦,只有一片漠然的灰白。
他嘴唇翕动了几下,发出的声音干涩平板,毫无起伏:
“此地…何用?你…何人?”那语气,仿佛在询问一件与己无关的摆设。
刘放心中一沉。
当铺契约的代价,冷酷如斯。赤子之心,明辨之能,尽付流水。眼前的梁文启,己非昨日那个忧国忧民、热血激昂的书生。
“无事。你且在此稍候。”
刘放压下复杂心绪,沉声道。他必须尽快处理掉门外那双如毒蛇般的窥伺目光,以及梁文启这个突然出现的“意外”。
他走到当铺门口,并未开门,而是将手掌轻轻按在冰冷的木门上。意念沉入腰间古玉,一股微弱却精纯的、属于当铺掌柜的时空之力,透过门板无声蔓延出去,如同投入水面的涟漪。
门外,对街阴影中。
“目标进入质屋己一刻钟,未见动静。”一个低沉的声音通过某种微型通讯装置汇报,带着东瀛口音。
“那个碍事的浪人也在里面…还有那个姓梁的学生,进去后就没出来…有点古怪。”另一个声音回应,透着谨慎。
“织网者大人命令,盯死!孙明远才是首要目标,但任何搅局者…格杀勿论!等待指令…”
话音未落,两人忽觉一阵难以抗拒的困倦袭来,眼皮沉重如山,意识如同坠入粘稠的泥沼。
他们甚至来不及发出警报,身体便软软地靠在冰冷的墙壁上,呼吸变得绵长均匀——陷入了当铺规则之力诱导的深度昏睡。至少在天亮前,他们不会醒来。
刘放收回手掌,脸色更白了一分。强行催动当铺之力在现世制造这种效果,消耗远比在历史节点中更大。
他转身看向梁文启,后者依旧呆立,对门外发生的一切毫无所觉。
“跟我来。”
刘放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志。他引着行尸走肉般的梁文启,穿过当铺后堂一道不起眼的侧门。
门后并非庭院,而是一条幽深、散发着霉味的狭窄小巷。巷子尽头,是另一条更热闹些的街道。
“沿着此路首走,尽头右转,可见‘松竹寮’学生宿舍。”
刘放指着方向,语气平淡,
“回去,睡觉。今日码头之事,与你无关。明日醒来,一切如常。”他最后一句,更像是对当铺契约规则的一种确认性指令。
梁文启木然地点点头,毫无迟疑,迈着僵硬而均匀的步伐,如同设定好程序的机器,一步一步,消失在小巷的阴影里。
没有疑问,没有告别,甚至没有回头。
刘放看着那麻木的背影消失在拐角,胸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窒息感。
为一人活命,另一人永堕混沌。这当铺掌柜之路,每一步都踩在血与魂的荆棘之上。
他深吸一口潮湿冰冷的夜风,压下翻腾的心绪,反手关上侧门,目光投向当铺深处那盏幽静的青铜油灯。
灯座光滑的表面,此刻正清晰地映照出孙明远宿舍窗外的景象——那个潜伏的刺客己经消失,窗内灯火依旧,伏案的身影安然无恙。
暂时安全了。
但刘放深知,傀儡师的毒牙绝不会收回。那个“织网者”的干扰力场如同阴魂,依旧盘旋在横滨上空,锁定着孙明远这道倔强燃烧的星火。
翌日,黄昏。滨町三丁目,刘氏质屋。
门被推开,带进一缕咸湿的暮风。
孙明远独自一人走了进来,依旧穿着那身半旧的学生装,眼神明亮而隐含一丝忧色。
他目光扫过空荡陈旧的铺面,最后落在柜台后正低头擦拭一枚旧怀表的刘放身上。
“叨扰了,掌柜先生。”
孙明远拱手,声音清朗,带着真诚的谢意,“昨日码头,多谢先生援手。文启兄己归,言先生让他回舍安歇。
只是…”
他眉头微蹙,
“文启兄今日…似有不同,沉默寡言,对昨日之事乃至我等救国言论,皆漠然置之,如同…换了个人。”
他眼中带着深深的困惑和担忧。
刘放放下怀表,抬起头。
经过一夜休整,他脸色依旧苍白,但眼神锐利如初,手臂的麻痹感也稍退。他平静地看着孙明远,那双洞悉世事的眼眸让孙明远心头微凛。
“些许惊吓,心神震荡,过些时日或可恢复。”
刘放语气平淡,避重就轻,
“孙先生此来,恐非只为道谢,亦非只忧梁生吧?”
孙明远一怔,随即坦然一笑:
“先生慧眼。明远此来,一为谢恩,二…确有所求,亦有所惑。”
他走近柜台,身体微微前倾,压低声音,目光灼灼,
“昨日之事,绝非意外!
那弩箭…先生之伤…以及文启兄之异状…背后定有黑手!
清廷鹰犬亡我之心不死,手段愈发阴毒!明远忧心,非只己身安危,更忧及同志,忧及我等欲联络之侨商志士!”
他双手撑在柜台上,指节因用力而发白,声音带着压抑的激动与深重的无力感:
“先生非寻常人!昨日临危之举,绝非醉汉可为!明远斗胆,恳请先生指点迷津!在这群狼环伺、处处杀机之局中,我辈救国之路,当如何前行?如何护己?如何护人?”
字字句句,皆是血性与迷茫的交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