寅时的更漏声裹着雨滴砸在丞相府的青瓦上。刘思齐攥紧湿透的衣摆,锦缎在掌心皱成团蜀绣的山水。昨日里父皇拂袖而去时,诸葛案头的草稿被穿堂风卷起,正巧露出“然不伐贼,王业亦亡”八字。
“殿下何苦夤夜涉险。”仆人谯周提着宫灯面露苦涩,灯影里他年轻的面容尚未生出劝降邓艾时的皱纹。刘思齐不理睬他,踩着他投在青砖上的影子闪进书房,却见诸葛亮正在油灯下拆解赤壁之战时的火船模型。
羽扇挑起半截烧焦的船桅,孔明背对着刘思齐开口:“陛下午后送来二十坛杜康酒,说要与江东儿郎血战到底。”案头醒酒汤还飘着热气,思齐突然瞥见压在镇纸下的《吕氏春秋》——正是“察今”篇被朱砂勾画得密密麻麻。
“丞相可知二叔首级送至洛阳时,魏王曹操却以诸侯之礼葬之?”思齐解下浸透雨水的锦袍,诸葛亮执羽扇的手蓦地收紧,扇骨发出竹节爆裂的脆响。
雨点砸在瓦当上激起白雾,思齐取出贴身收藏的青龙偃月刀穗:“此物亦是廖化将军冒死送回,二叔关羽将军临终前...咳出血来写了‘北望’二字。”当刘思齐目光触及诸葛亮晃动的瞳孔时,那里分明翻滚着热泪。
相府侍中郭攸之添灯油时不慎碰翻了棋罐,黑子滚落地面组成“漢”字缺了末笔。诸葛亮忽然用羽扇拂乱棋局:“殿下可还曾记得《梁父吟》?”他指尖蘸着茶水在案上勾勒,“亮年轻时总不解步出齐城门”的深意,如今方知望见的是两重烽烟。”
思齐按住他颤抖的手背。
“吾,未尝不想重夺荆州故地,此乃吾乡也。然何其难载?”
“一则,东吴陆逊,貌似黄口小儿,实乃东吴俊杰也,士卒皆枕戈待旦,西望益州之兵也;
其二,魏将曹仁在襄阳、樊城,西北曹真于汉中、阳平关一带,皆虎视眈眈,坐看吴汉两国交兵,鹬蚌相争,后尽收渔利也;
其三,若强攻江陵、武陵、临陵等地,即便重新夺取,那时城破兵疲,倘若魏军继而来犯,汉军如何能抵挡?知其不可为而为之,乃铸大错之由也……”
诸葛亮似乎哽咽着说道。
更鼓声里突然夹杂马蹄嘶鸣,孔明猛地推开轩窗。雨幕中隐约可见赵云率亲卫驰过朱雀街,铁甲反光刺痛人眼。“子龙将军戍时来过。”他着案头缺角的益州地形图。“却说东州兵把战船漆成了白虎纹。”
刘思齐突然跪下,额头重重磕在青铜龟钮印匣上:“丞相,忍见三叔张飞首级亦被送往许昌否?
若此次伐吴,父皇无丞相辅佐,十有八败,丞相忍见父皇只身入险?又忍见益州将士魂葬异乡?
此次东吴背盟而取荆州,大汉若仍默不作声,何以在朝堂上服荆州派?不仅荆州派不服,益州派亦恐生异心己!
最末,吴见大汉这般软弱可欺,是否得荆望益,与那虎狼曹魏,挑唆大汉荆益两派同时反叛,共分两川之地,若此,大汉危矣!若此时大汉进兵,顺利重夺南郡,威慑东吴,反使吴有求和之心……”
诸葛亮用诧异的目光打量着刘思齐,慌忙扶他起身。
“此言,何方高人所教殿下?”
“此乃吾辗转反侧之拙见也……”
诸葛眉头紧锁,身影在墙上摇晃如将熄的烛火,羽扇扫落满案公文。
只见诸葛哀叹一声“此非拙见也,乃不出兵之弊也,云长大意失荆州,以致今大汉进退失据,若陛下执意出征,吾愿一同前往,辅佐陛下重夺荆州,虽九死而不悔,以报陛下之殊遇……”
五更鸡鸣时,郭攸之捧着朝服进来。诸葛亮从博山炉底取出个褪色锦囊,递给了刘思齐。“陛下伐吴,实为益州。”他用茶水在案上画出蜀地豪强分布,他指尖抚过囊口“北定中原”的绣纹:“若亮随军东征,需殿下坐镇成都弹压益州豪强半载至一岁……”
晨光穿透云层时,丞相府中门轰然洞开。诸葛亮手持白旄节杖走出,朝服下隐约露出鱼鳞软甲。刘思齐望着他登上青盖车,辕木上“克复中原”的铭文正滴着昨夜的雨水。他握紧手中的诸葛亮秘授之锦囊,目光随着诸葛亮远去的车队久久不移。心中思绪万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