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碗滚落在地面的“哐当”声,如同投入死水潭的石子,在弥漫着寒雾与血腥的死寂房间里荡开一圈细微的涟漪,随即又被更深的沉寂吞没。
苏晚重重跌坐在冰冷墙壁与硬榻构成的角落里。后背撕裂的伤口在撞击下爆发出撕心裂肺的剧痛,瞬间抽空了肺里所有的空气,眼前猛地被浓重的黑暗吞噬!她死死咬住下唇,牙齿深陷进早己破损的,浓烈的铁锈味在口腔里弥漫开,才勉强将意识从崩溃的边缘拽回。
冷汗如同冰冷的溪流,瞬间浸透了单薄的里衣,紧贴在皮肤上,黏腻而刺骨。每一次微弱的喘息都牵扯着那片血肉模糊,带来一阵阵令人窒息的钝痛和眩晕。身体因为失血和巨大的精神消耗而筛糠般颤抖着,如同寒风中即将熄灭的残烛。
她靠在冰冷的墙壁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冰冷刺骨的空气灌入肺腑,带来尖锐的刺痛,却也让她混沌灼热的头脑有了一丝短暂的清醒。目光下意识地投向滚落在几步之外地面上的那只冰碗——碗中的冰坨依旧坚硬,在摇曳的昏黄灯光下反射着冷硬的幽光,丝丝缕缕的寒气如同不甘的幽灵,无声地盘旋、消散。
成了。却也几乎耗尽了她的所有。
疲惫如同冰冷的潮水,从西肢百骸的每一个缝隙里涌出,沉重地拖拽着她,只想就此沉入无边的黑暗。然而,就在她眼睫沉重得即将合拢的瞬间——
床榻方向,那微弱到几乎断绝的呼吸声,似乎……停滞了一瞬?
极其短暂的、如同错觉般的一瞬。
苏晚猛地睁开眼!涣散的目光瞬间凝聚成针尖,带着一种近乎本能的警惕和冰冷,死死钉向那张巨大的床榻!
萧珩依旧靠在那里。姿势没有丝毫变化。脸色惨白如同上好的素绢,毫无生气。浓密的长睫在眼睑下投下深重的阴影,薄唇紧抿,胸膛的起伏微弱得几乎难以察觉,仿佛下一秒那微弱的生命之火就会彻底熄灭。
死寂。只有油灯燃烧发出细微的噼啪声,和她自己粗重压抑的喘息。
错觉?是失血过多导致的幻听?
不!
苏晚的视线如同冰冷的探针,死死锁定在萧珩那只垂落在身侧的右手上。那只骨节分明、苍白修长的手,指尖……似乎极其轻微地、难以察觉地……蜷缩了一下?
如同冰封的湖面下,一尾垂死的鱼,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摆动了一下僵硬的尾鳍!
快!细微!却真实存在!
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沿着苏晚的脊椎窜上头顶!比后背伤口的剧痛更甚!让她几乎要惊跳起来!
他没睡!或者……他根本没有完全被药力控制!他一首在听!在看!如同蛰伏在黑暗中的毒蛇,冰冷地注视着刚才发生的一切!包括她威胁管家!包括那碗凝结的冰!
这个认知,如同一盆混杂着冰碴的冷水,狠狠浇在她刚刚因震慑管家而升起的一丝虚妄掌控感上!让她瞬间如坠冰窟,浑身发冷!
后背的伤口因为刚才的惊悸和肌肉的瞬间绷紧,传来一阵更加剧烈的撕裂痛楚,温热的液体再次渗出,黏腻地浸透了衣衫。她死死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早己伤痕累累的掌心,试图用这尖锐的刺痛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和那几乎要破体而出的恐惧。
冷静!必须冷静!
无论他是真昏迷还是假沉睡,无论他是否知晓一切,此刻,他都是这盘棋局上最危险、也最关键的棋子!她的“供奉”身份,她刚刚展现的“神迹”,她所有的筹码,都系于他一线尚存的生机之上!
他不能死!至少现在不能!
这个念头如同惊雷,再次劈开了她混乱的思绪。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她必须做点什么!立刻!
目光如同被无形的线牵引,再次落回那只滚落在冰冷地面上的冰碗。碗中的冰坨,坚硬,冰冷。
冰……降温……
一个念头如同电光火石般闪过!
苏晚猛地深吸一口气,不顾后背撕裂般的剧痛,用尽全身残存的力气,几乎是手脚并用地朝着那只冰碗爬去!动作狼狈不堪,如同濒死的困兽在泥泞中挣扎。
她颤抖着伸出手,指尖因为寒冷和用力而泛白,带着一种不顾一切的狠厉,一把抓住了那只冰冷刺骨的冰碗!刺骨的寒意瞬间顺着指尖蔓延至整条手臂,冻得她一个激灵,却奇异地让她昏沉的头脑更加清醒!
她端着冰碗,如同托着一件救命的圣物,又像是握着一柄双刃的利剑。她拖着沉重的身体,一步一踉跄,带着一种近乎悲壮的决绝,再次挪向那张巨大的床榻!
每一步都如同踩在烧红的炭火上,牵扯着后背的伤口,带来一阵阵令人窒息的剧痛和眩晕。冷汗如同瀑布般从额角淌下,模糊了她的视线。她死死咬住牙关,牙龈几乎渗出血来,硬生生扛着,挪到了床边。
浓烈的血腥味和药味混合着萧珩身上那股独特的冷冽气息,扑面而来,让她胃里一阵翻搅。她强迫自己忽略,目光死死锁定在他左肩胛处那被厚厚棉布包裹的地方——暗红色的血迹,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白色的棉布上晕染开新的、更加刺目的痕迹!
伤口在恶化!他在持续失血!体温高得烫人!
苏晚不再犹豫。她颤抖着伸出那只没有端着冰碗的手,指尖冰凉僵硬,带着一种近乎亵渎的紧张,小心翼翼地、极其缓慢地探向萧珩的额头!
指尖触碰到皮肤的刹那——
滚烫!
那温度高得吓人!如同烙铁!透过指尖瞬间传递过来!
苏晚的心脏猛地一沉!高烧!伤口严重感染!他真的……在鬼门关徘徊!
巨大的危机感压倒了所有的恐惧和算计!她必须立刻给他降温!否则,一切都完了!
她不再迟疑。双手紧紧捧住那只冰冷的冰碗,如同捧着唯一的希望。她屏住呼吸,用尽全身的力气控制着颤抖,将碗口边缘那圈坚硬冰冷的冰坨,小心翼翼地、稳稳地,贴在了萧珩滚烫的额头上!
冰冷的刺激如同电流!
“唔——!”
一声极其痛苦、压抑在喉咙深处的闷哼,陡然从萧珩紧抿的唇齿间迸发出来!
与此同时,他那双紧闭的眼睫,如同被狂风吹动的蝶翼,猛地剧烈颤动起来!覆盖在眼睑下的眼珠,在薄薄的眼皮下疯狂地转动!紧蹙的眉心痛苦地扭曲着,仿佛在与无形的恶魔搏斗!那只垂落的右手,猛地攥紧了身下的锦被!指节因为用力而泛出青白色!
他醒了?!被这极致的冰火刺激强行从死亡的边缘拽了回来?!
苏晚的心跳几乎停止!巨大的惊骇让她几乎要失手丢掉冰碗!她死死盯着他那张因痛苦而扭曲的、却依旧紧闭双眼的脸!
不!不是清醒!是濒死边缘的本能挣扎!是身体对极致刺激的应激反应!
他依旧在昏迷的深渊边缘!只是被这刺骨的冰冷,强行激发出了一丝残存的生命力!
苏晚死死咬住下唇,尝到了更浓的铁锈味。她强迫自己稳住颤抖的双手,将冰冷的碗沿更紧、更稳地贴在他滚烫的额头上!冰与火的极致交锋,在他苍白如纸的皮肤上无声地进行着!
冰冷的寒气丝丝缕缕地渗透,对抗着那灼人的高热。
萧珩的身体在冰碗的刺激下剧烈地颤抖着,如同风中残烛。痛苦的闷哼断断续续地从他紧咬的牙关中逸出,额角的冷汗如同泉涌般冒出,瞬间浸湿了鬓角。那只攥紧锦被的手,指节因为用力过度而发出细微的“咯吱”声。
苏晚的手腕承受着他无意识挣扎带来的巨大力量,冰冷刺骨的碗沿硌得她掌心生疼,几乎要脱手。后背的伤口因为这持续的僵持而发出尖锐的抗议,温热的液体不断渗出,黏腻冰冷。她眼前阵阵发黑,全靠一股狠厉的意志死死支撑着。
时间在无声的冰火对抗中缓慢流淌,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般漫长。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几个呼吸,也许是半炷香。
萧珩那剧烈的颤抖,终于……极其缓慢地、一点一点地平复下来。紧蹙的眉心似乎舒展了一丝,虽然依旧痛苦地拧着。紧咬的牙关松开,急促而灼热的喘息,似乎也稍稍平缓了一丝,带上了一丝微弱的凉意。攥紧锦被的手,指节缓缓放松,无力地垂落下来。
冰碗的降温,似乎暂时压制住了那股灼人的高热!
苏晚紧绷到极限的神经,在这一刻,终于微微松弛了一丝。她小心翼翼地、极其缓慢地移开了紧贴在他额头上的冰碗。
碗沿离开的瞬间,他滚烫的额头上,赫然留下了一圈清晰无比的、被冰霜冻出的红痕!如同一个冰冷的烙印!
苏晚看着那道红痕,又低头看了看自己手中那只寒气缭绕的冰碗,再抬眼看向床上那个气息微弱、却暂时脱离了最危险高热边缘的男人。
一种难以言喻的疲惫和冰冷,如同潮水般淹没了她。
她端着冰碗,拖着几乎失去知觉的双腿,踉跄着退后几步,重重跌坐在冰冷的地面上,后背无力地靠住墙壁。冰碗脱手,“哐当”一声再次滚落,碗中的冰坨似乎也因这短暂的吸热而融化了一丝。
她靠在冰冷的墙壁上,大口喘息着,如同离水的鱼。浑身上下如同散了架,没有一处不痛。后背的伤口火辣辣地灼烧着,与指尖残留的冰冷形成诡异的交织。
她的目光,穿透摇曳的灯光和尚未散尽的最后一丝寒雾,死死地、一瞬不瞬地钉在床榻上那个男人苍白而脆弱的侧脸上。
额头上那道冰冷的红痕,刺目地烙印在那里。
冰火淬炼,无声厮杀。
她救了他一命。用他“恩赐”的硝石,用她刚刚展现的“神迹”。
而这冰冷的烙印,这短暂压制的高热,不过是这场漫长棋局中,一次微不足道的、彼此心知肚明的……试探与交易。
苏晚沾满血污与冰屑的唇角,缓缓勾起一个冰冷到极致、带着无尽疲惫与更深邃算计的弧度。
供奉?
冰下的暗涌,正无声地汇聚成新的漩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