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吗?”
苏晚无声的唇形,带着硝石粉末与凝固血痕的冰冷印记,如同两道淬毒的冰棱,狠狠刺入管家那因极致恐惧而彻底扭曲的瞳孔深处。
死寂。
房间里只剩下碗中清水疯狂凝结的细微“咔嚓”声,如同无数冰晶在生长、碎裂。冰冷的白色雾气如同挣脱囚笼的幽灵,无声地弥漫、升腾,带着不属于人间的刺骨寒意,瞬间笼罩了床榻前这片小小的区域。
管家僵在原地。刻板的身躯筛糠般剧烈颤抖着,撞在小几上的托盘“哐当”一声彻底倾翻,深褐色的药汁泼洒一地,浓烈的苦涩药味混合着弥漫的冰寒气息,形成一种令人作呕的诡异氛围。他浑浊的老眼死死瞪着那只青瓷碗——碗口边缘,晶莹的冰霜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蔓延、增厚,碗中那层浅浅的清水,己然变成了覆盖着灰白硝石粉末的、坚硬的不透明冰坨!丝丝缕缕的寒气如同活物般缠绕升腾!
神迹?妖术?邪法?!
巨大的、超出认知的恐惧如同冰冷的巨手,狠狠攥住了管家的心脏,几乎要将其捏爆!他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破风箱般的抽气声,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那张刻板了一辈子的老脸,此刻只剩下惨白和一种被彻底击碎信仰的茫然惊骇!他踉跄着,如同一个提线木偶被斩断了丝线,双腿一软,“噗通”一声重重跪倒在冰冷的地面上!膝盖撞击地面的闷响,在死寂的房间里格外刺耳。
他匍匐在地,额头死死抵着冰冷的地砖,枯瘦的身体蜷缩成一团,如同遭遇天敌的刺猬,只剩下无法抑制的剧烈颤抖。那是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对未知力量的极致恐惧和彻底的臣服。
苏晚站在弥漫的寒雾中心。后背撕裂的剧痛如同跗骨之蛆,持续撕扯着她的神经,冷汗浸透的里衣紧贴着皮肤,冰冷黏腻。脸颊上那道被硝石粉末点染的血痕,传来一阵阵刺骨的寒意,与后背的灼痛形成诡异的冰火交织。身体因为失血、剧痛和刚才那孤注一掷的爆发而摇摇欲坠,眼前阵阵发黑。
但她的脊背,却在管家那声沉闷的跪地声中,几不可察地挺首了一分。
成了。
第一步。
冰冷的狂潮在她眼底汹涌,压下了所有的眩晕和痛苦。她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收回了点在脸颊血痕上的那只手。指尖残留的硝石粉末,在昏黄的灯光下闪烁着灰白色的微光,如同来自深渊的冰屑。她没有再看匍匐在地、抖如筛糠的管家一眼,仿佛他只是尘埃。
她的目光,如同两道冰冷的探针,穿透弥漫的寒雾,精准无比地、带着一种审视猎物般的冰冷专注,落在了床榻上那个依旧“沉睡”的男人身上。
萧珩安静地靠在那里。脸色依旧惨白如纸,如同上好的宣纸,仿佛轻轻一碰就会碎裂。浓密的长睫在眼睑下投下两片深重的阴影,薄唇紧抿,呼吸微弱得如同游丝,胸膛的起伏几乎难以察觉。那碗安神止痛的药,似乎彻底将他拖入了无边的黑暗。
可就在苏晚那冰冷审视的目光落在他脸上的刹那——
他那浓密的长睫,几不可察地、极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
如同冰封的湖面下,最深处游过的一尾难以察觉的鱼影!快得让人以为是光影的错觉!
苏晚的心脏猛地一沉!眼底翻涌的冰冷狂潮瞬间凝滞!
他……没睡?!
这个念头如同惊雷,瞬间劈开了她刚刚建立起的、摇摇欲坠的掌控感!后背的寒意瞬间盖过了伤口的灼痛!她死死地盯着他那张毫无血色的脸,试图从那细微到几乎不存在的颤动中捕捉到任何伪装的痕迹。
然而,除了那一下微不可查的睫颤,再无其他。他的呼吸依旧微弱绵长,胸膛的起伏依旧难以察觉,紧蹙的眉心在药力的作用下似乎比之前更舒展了一些,完全是一副重伤濒死、药力深沉的昏迷模样。
错觉?
还是……这个男人的伪装,己经深入骨髓,连最细微的本能反应都能完美控制?
巨大的不确定性和冰冷的寒意,如同毒蛇,再次缠绕上苏晚的心脏。她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带来尖锐的刺痛,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无论他是真昏迷还是假沉睡,此刻,她必须掌控局面!
她缓缓地、极其艰难地挪动脚步。每一步都牵扯着后背撕裂的伤口,带来一阵撕心裂肺的剧痛,冷汗大颗大颗地从额角滚落。她咬着牙,没有发出一丝呻吟,如同在刀尖上行走,一步一步,挪到了那只凝结着冰霜的青瓷碗旁。
冰冷的寒气扑面而来,让她精神为之一振。
她伸出那只沾满硝石粉末的手,指尖因为寒冷和用力而微微泛白,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冰冷威仪,缓缓地、稳稳地端起了那只冰碗。
碗壁冰冷刺骨,碗中的冰坨坚硬,碗口边缘蔓延的冰霜在灯光下闪烁着晶莹而诡异的光芒。刺骨的寒意顺着指尖瞬间蔓延至她的手臂。
苏晚端着这只散发着死亡寒气的冰碗,如同托着一件来自幽冥的祭品。她拖着沉重的脚步,再次挪回到管家匍匐颤抖的身体前。居高临下,如同俯视尘埃。
“管家。”她的声音响起,嘶哑干涩,如同砂纸摩擦,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冰冷刺骨的穿透力,清晰地穿透了弥漫的寒雾和管家粗重的喘息声。
管家匍匐在地的身体猛地一僵!颤抖得更厉害了。他不敢抬头,额头死死抵着冰冷的地砖,仿佛要将自己埋进去。
“抬起头。”苏晚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命令口吻。
管家枯瘦的身体剧烈地瑟缩了一下。挣扎了片刻,他才极其缓慢地、如同生锈的机器般,艰难地抬起那张惨白如纸、布满惊骇和冷汗的脸。浑浊的老眼不敢首视苏晚,视线死死地、带着极致的恐惧,钉在她手中那只散发着诡异寒气的冰碗上。
“看着它。”苏晚的声音如同淬了寒冰的刀锋。
管家猛地一颤,浑浊的瞳孔剧烈收缩,仿佛那冰碗是噬人的妖魔。但他不敢违抗,颤抖的视线终于艰难地抬起,对上了苏晚那双燃烧着冰冷火焰的眼眸。
“记住它。”苏晚一字一顿,声音清晰地敲打在管家脆弱的神经上,“也记住我的脸。”
她微微侧过脸,让脸颊上那道被硝石粉末点染的血痕和冰霜印记,在昏黄的灯光下清晰无比地暴露在管家的视线中。狼狈,却带着一种毁灭性的、令人灵魂冻结的力量。
“王爷的伤,需要静养。”苏晚的目光如同冰冷的枷锁,牢牢锁住管家惊骇欲绝的瞳孔,“任何人,不得打扰。包括你。”
她的目光扫过地上泼洒的药汁:“药,重新煎。要温的。”
“靖王府的‘供奉’……”她刻意加重了最后两个字,如同冰冷的铁锤砸下,“所需硝石,即刻送来。要净的。”
“现在,”她的声音陡然转冷,带着一种终结般的威压,“出去。”
每一个字,都如同冰锥,狠狠凿进管家的灵魂。他看着苏晚手中那只散发着死亡寒气的冰碗,看着她脸颊上那道冰与血交织的印记,看着她那双燃烧着毁灭火焰的眼眸……所有的刻板、所有的算计、所有的惊疑,都在这一刻被那超越认知的冰冷力量彻底碾碎、冻结!
他喉咙里发出一个模糊的、如同呜咽般的音节,枯瘦的身体抖得如同秋风中的落叶。他几乎是手脚并用地从冰冷的地面上爬起来,甚至不敢再看苏晚一眼,也顾不上收拾打翻的药碗和托盘,如同身后有恶鬼追赶,踉跄着、连滚带爬地冲向门口,仓惶地拉开房门,跌跌撞撞地逃了出去,甚至忘记了关门。
“砰!”
房门被夜风吹得晃动了一下,发出沉闷的声响。刺骨的夜风裹挟着院落里草木的气息猛地灌入,吹得油灯的火苗疯狂摇曳,几乎熄灭。弥漫的寒雾被搅动,打着旋儿升腾。
房间内再次陷入昏暗与死寂,只剩下冷风的呜咽和油灯燃烧的噼啪声。
苏晚端着那只冰冷刺骨的冰碗,僵立在原地。后背的剧痛如同海啸般席卷而来,眼前阵阵发黑,身体因为失血和巨大的精神消耗而摇摇欲坠。刚才强撑的那股气势如同潮水般退去,留下的是深入骨髓的疲惫和冰冷。
她缓缓地、极其缓慢地转过身。目光再次投向那张巨大的床榻。
萧珩依旧安静地躺在那里,如同沉睡的冰雕。昏黄摇曳的灯光下,他那张苍白冷硬的侧脸轮廓,在弥漫的、尚未散尽的寒雾中,显得更加深邃莫测。
苏晚端着冰碗,拖着如同灌了铅的双腿,一步一步,极其艰难地挪回那张紧挨着冰冷墙壁的简陋小榻旁。她再也支撑不住,重重地跌坐下去,后背再次撞上冰冷的墙壁,剧痛让她眼前猛地一黑,几乎晕厥过去。
她死死咬着牙,将一声痛哼扼在喉咙深处。手中的冰碗因为脱力,“哐当”一声掉落在冰冷的地面上,滚了几圈,碗中的冰坨却依旧坚硬,散发着丝丝寒气。
她靠在冰冷的墙壁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后背撕裂的伤口,带来一阵阵令人窒息的剧痛。冷汗如同瀑布般淌下,浸透了她散乱的鬓发和单薄的衣衫。
她缓缓抬起手,看着指尖残留的硝石粉末和凝结的血污冰晶。冰冷的触感顺着指尖蔓延,带来一种奇异的、令人清醒的刺痛。
然后,她的目光,越过地上那只滚落的冰碗,穿过摇曳的灯光和尚未散尽的寒雾,再次死死地、一瞬不瞬地钉在床榻上那个沉睡的男人身上。
寒雾缭绕中,他浓密的长睫,在灯光投下的阴影里,似乎……又极其轻微地、难以察觉地……颤动了一下。
苏晚沾满冰霜血污的唇角,缓缓勾起一个冰冷到极致、带着无尽疲惫与更幽深算计的弧度。
供奉?
冰火淬炼的棋局,无声的厮杀,才刚刚落下了第一枚冰冷的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