视频接通时,陈婶的脸占满屏幕,身后传来老陈头的骂声:"龟儿子才走!这房子是我用三十年汗水砌的!"
镜头突然晃动,陈婶对着屋里吼:"你个老不死的!杨镇长背你孙子跑了三里地,你连个屁都不放?"
狗剩凑近镜头:"陈叔,您还记得去年我送您的不锈钢盆吗?"
老陈头的脸突然出现在屏幕里,皱纹里嵌着烟灰:"咋不记得?你小子说那盆能当盾牌使!"
"现在真成盾牌了。"狗剩故意提高声音,让雨声盖过部分话语。
"洪水来了,您的酸菜缸要是被冲跑,我让秦书记从市委食堂给您搬十坛茅台镇的老陈醋!"
老陈头愣了愣:"你少哄我!"
"骗你是小狗。"狗剩举起右手,手电光映得他瞳孔发亮,"不过您得先让我当盾牌,背您和缸上山。"
陈婶在旁边嘀咕:"老东西,赶紧收拾!没看见杨镇长嗓子都哑了?"
镜头下移,照到狗剩挽起的裤腿,小腿上几道被荆棘划出的血痕还在渗血。
老陈头的骂声低了下去:"……那缸得横着抬,竖着容易晃。"
狗剩松了口气,转头对周镇长说:"让民兵带担架,老陈头要护缸,咱们就抬着缸走。"
周镇长瞪大眼睛:"抬缸?那玩意儿少说两百斤!"
"两百斤换两条人命,值。"狗剩抓起墙角的救生衣,"走的时候把他的旱烟袋揣上,没烟抽他能跟你拼命。"
暴雨倾盆中,狗剩和周镇长带着六名民兵冲进朱家村。
浑浊的积水己经漫过脚踝,裹挟着碎玻璃和死老鼠,在小腿上划出细小的伤口。
老陈头坐在堂屋门槛上,身旁摆着用油布裹得严严实实的酸菜缸,手里握着把生锈的镰刀。
"陈叔,您这是要给洪水当门神?"狗剩笑着蹲在他面前,雨水顺着帽檐成串落下,在地上砸出小坑。
"我闻见酸味了,这缸要是破了,整条街都得变成醋坛子。"
老陈头闷声不响,镰刀在门槛上敲出"当当"声。
陈婶从里屋出来,往狗剩兜里塞了块烤红薯:"热乎的,垫垫肚子。"
红薯皮上还沾着炉灰,温度透过布料传到掌心,让他想起闺女杨恩总爱把热乎的鸡蛋藏在枕头下。
"这样吧陈叔,"狗剩掏出随身带的折叠刀,在酸菜缸沿刻了道横线。
"等洪水退了,您要是发现水位没过这道线,我给您重新砌个带抽水马桶的新厨房。"
他顿了顿,"要是没没过......"
"没没过我给你当三年长工!"老陈头突然开口,浑浊的眼睛里闪过精光,"说话算数?"
"算数。"狗剩伸出手,掌心朝上,"击个掌吧,陈叔,我小时候跟我爹做买卖,就这样定规矩。"
老陈头盯着他的手,布满老茧的掌心在裤腿上擦了擦,轻轻拍上去,狗剩反手握住,用力摇了摇:"起轿!"
民兵们抬起酸菜缸时,老陈头突然喊:"慢着!"
众人心脏骤紧,却见他从怀里掏出个油纸包,里面是晒干的烟丝:"小王,帮我揣裤兜里,别淋湿了。"
队伍行进到村口时,洪水己经涨到膝盖。
远处传来"咔嚓"一声巨响,百年老槐树的树干拦腰折断,砸在三间土坯房上,激起丈高的水花。
老陈头趴在民兵背上,突然抓住狗剩的手腕:"杨镇长,我家西屋墙根下埋着个铁盒,里面有......"
"知道了陈叔。"狗剩拍了拍他的手背,咸涩的雨水流进嘴角,"等安置好了,我带铁锹帮您挖。"
他抬头望向漆黑的夜空,闪电照亮远处的水库——东段坝体己经出现明显的凹陷,像被巨兽啃了一口。
手机在救生衣兜里震动,秦紫薇的语音消息带着电流杂音:「专家组测得坝体渗流速度每秒3.2升,必须立即开闸!」
背景里有人大喊「水位超历史最高值1.5米」,她的声音突然哽咽,「狗剩,你们还有多久能撤到高地?」
狗剩看着手表,指针指向凌晨两点十七分。
他计算着朱家村到烤烟房的距离,每一步在积水中的阻力,以及老弱病残的行进速度。
喉咙突然发紧:「二十分钟。」他撒了个谎,「开闸吧,我们来得及。」
周镇长突然拽住他:「你疯了?二十分钟根本跑不到!」
狗剩甩开他的手:「能跑多远跑多远。」他摸出腰间的 whistle,在暴雨中吹出尖锐的声响,「所有人听着!加快速度!跑起来!」
老陈头在背上挣扎:「放下我!你们快跑!」
"不放。"狗剩的胶鞋踩过碎瓦砾,脚底传来刺痛,"您还欠我三年长工呢,不能说话不算数。"
暴雨突然转急,豆大的雨点砸在救生衣上,发出密集的"啪啪"声。
队伍转过最后一个弯时,狗剩听见身后传来惊天动地的"轰响"——
水库东段坝体决口了,浑浊的洪水如万马奔腾,卷着钢筋混凝土块,以每秒十米的速度扑向村子。
"快!"他大吼一声,背起老陈头就往前冲。
酸菜缸在民兵肩上剧烈晃动,陈婶跟在旁边,手里紧紧攥着狗剩给的烤红薯。
身后的洪水声越来越近,像死神的镰刀在切割空气。
当他们跌进烤烟房时,洪水只差二十米就到村口。
老陈头趴在窗台上望去,自家的土坯房在洪水中轰然倒塌,酸菜缸上的刻线在月光下一闪而过——水位终究没能超过那道线。
狗剩瘫坐在地上,雨水混合着汗水从下巴滴落,砸在地上的积水里。
老陈头突然从兜里掏出烟丝,用颤抖的手卷了根旱烟,递给狗剩:"抽一口?"
他摇摇头:"戒了,我媳妇不让。"
老陈头自己点上,火光在烟雾中明明灭灭:"杨镇长,你知道我铁盒里装的啥?"
"知道。"狗剩闭上眼,听着烤烟房外的暴雨,"是您儿子的军功章,还有您老伴的银镯子。"
老陈头猛地抬头,烟丝呛进喉咙,咳嗽起来:"你...你咋知道?"
"猜的。"狗剩笑了笑,指尖摸到兜里的烤红薯,己经凉透了,"谁家宝贝疙瘩,不都藏在最安全的地方?"
手机在这时震动,秦紫薇发来张照片:杨恩抱着防汛手册睡着,脸上贴着张便签,上面写着"爸爸加油"。附言:「开闸了,你们那儿的雨...小了点。」
狗剩望向窗外,暴雨依旧,但他仿佛看见云层后透出的微光。
老陈头的旱烟味混着酸菜的酸香,在逼仄的烤烟房里弥漫,竟有几分家的味道。
远处的洪水还在咆哮,但此刻,在这个小小的空间里,十七个人挤在一起,听着彼此的呼吸声,忽然觉得,再大的洪水,也冲不散这股子人气。
他摸出手机,给秦紫薇回消息:「雨小了,等天亮,我带乡亲们回家重建。」顿了顿,又加一句,「告诉恩恩,爸爸没被水冲走,还学会了游泳——不过是在人堆里游。」
黑暗中,周镇长突然笑出了声:"杨镇长,你这说话咋跟说评书似的?"
狗剩睁开眼,看见老陈头正把烤红薯掰成小块,分给身边的孩子。
雨水从烤烟房的缝隙里渗进来,在地上聚成小水洼,但没人在乎。
他咬了口冷掉的红薯,甜味混着泥味,却比任何山珍海味都更实在。
暴雨还在继续,但狗剩知道,天快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