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身影似乎毫不在意她的惊恐。
他那只骨节分明、修长有力的手再次抬起,指关节平静地、精准地又叩了叩玻璃。
“叩、叩。”
然后,在裴揽月几乎窒息的注视下,那只手从容地探向气窗上方那条狭窄到几乎难以察觉的缝隙。
他指尖微动,一个小小的、白色的管状物,被轻轻巧巧地塞了进来。
那东西轻飘飘地落下,在浮尘的光柱里划过一道微弱的轨迹,“啪嗒”一声,掉在距离她脚尖不远、冰冷的水泥地上。
借着微弱的光,裴揽月看清了,是一支全新的、包装完好的药膏。
纯白的外壳,烫金的品牌Logo在昏暗中也清晰可辨:La Mer。专治外伤与疤痕修复,昂贵得如同一个遥远的传说。
紧接着,一个清冷、平淡,没有任何情绪起伏的声音,穿透了厚厚的脏污玻璃和死寂的空气,清晰地落进这间囚笼般的器材室:
“嘴角。”
“擦擦。”
声音消失的瞬间,窗外那张布满红疹的脸也如同鬼魅般隐没在渐浓的暮色里,仿佛从未出现过。
裴揽月像被解除了定身咒,猛地扑过去,修长却冰冷颤抖的手指,急切地抓住了地上那支小小的药膏。
冰冷的金属管身贴上灼痛的掌心,带来一丝奇异的慰藉。
她靠着门板滑坐回去,背脊紧贴着冰冷的铁皮,将自己缩进那点可怜的光源里。
指尖颤抖着撕开塑封,拧开盖子,一股清冽的、带着海洋气息的药香瞬间驱散了周遭的腐朽气味。
她用指腹沾了一点冰凉的、凝脂般的白色药膏,小心翼翼地触碰自己破裂肿痛的嘴角。
“嘶——”尖锐的刺痛感让她瞬间倒抽一口冷气,生理性的泪水不受控制地涌上眼眶,混合着屈辱和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委屈,无声地滚落。
药膏的冰凉很快压下了灼烧感,带来一丝舒缓,但那剧烈的痛楚却仿佛刻进了骨头里。
她一点点将药膏涂抹在同样红肿火辣的脸颊上,那是裴誊掌掴留下的印记。
每一次触碰,都像在提醒她所遭受的背叛与暴力。
“都是为了目的……不择手段的大坏蛋……”她低喃着,声音嘶哑破碎,每一个字都浸满了冰冷的恨意。
霍积熤的强取豪夺,裴誊的薄情寡义,柳青樱的蛇蝎心肠,校方的趋炎附势……这个世界,冰冷得让人窒息。
妈妈留下的股份……那是她仅有的依凭。
裴誊那双贪婪的眼睛,从未真正离开过沈家的财富。
妈妈当年的意外……那个念头如同毒蛇,再次噬咬着她的心。
没有证据,只有深植骨髓的怀疑。
她摸索着掏出裤兜里的手机,屏幕一片死寂。早就关机了。
她不敢开,不敢面对那些必然蜂拥而至的质问、威胁,甚至可能是裴誊“关心”的假面。
开机,意味着将自己重新暴露在那些豺狼虎豹的视野里。
指腹再次无意识地抚过嘴角涂了药的地方,冰凉中残留着刺痛。
“霍家……应该己经开始对裴氏下手了吧?”这个念头让她浑身发冷,“妈妈留给我的东西……是不是也要保不住了?”
她死死捏住口袋里的录音笔,指节用力到泛白,“警察……真的能对抗霍家的权势吗?”
茫然和无助像冰冷的潮水将她淹没。
“在这个世界上……我还能相信谁?”
死寂的器材室里,只有她自己微弱的呼吸声。
“好像……真的没有了。”这个认知让她感到一种灭顶的绝望。
她蜷缩得更紧,仿佛要将自己缩进这冰冷的地板里。
不知过了多久,一个名字,带着最后一丝微弱的光亮,极其艰难地、带着自我厌弃的嘲弄,从她干涩的唇间嗫嚅而出:
“好像……只有那个被我招惹过的顾霆轩了……他,还会帮我吗?”
念头一起,连她自己都觉得荒谬可笑。
“呵……”一声极轻的、充满自嘲的嗤笑溢出嘴角,牵扯到伤口,又是一阵尖锐的痛楚。
她疲惫地闭上眼,将脸重新埋进臂弯,只留下那支昂贵的药膏,在昏黄的光线下,散发着微弱的、冰冷的幽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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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市的另一端,阳泉别墅顶层书房。
灯光是精心调试过的冷白色,均匀地洒在巨大的书桌和昂贵的地毯上,纤尘不染,安静得能听见空气流动的声音。
顾霆轩——或者说,纪星宸——正随意地靠坐在宽大的真皮转椅里。
他指尖夹着一支未点燃的烟,另一只手握着手机贴在耳边。
那张俊美得近乎妖异的脸上,此刻的红疹己消失得无影无踪,只余下玉石般的冷白和深邃的轮廓。
唯有眉宇间一丝不易察觉的倦怠,泄露了白日里那场闹剧的消耗。
“妈,”他的声音透过电波传过去,带着一种与书房氛围一致的清冷质感,“你以前总念叨的那个沈阿姨,沈梦瑶,是她吗?”
电话那头立刻传来母亲顾诗淇急切又饱含希望的声音,几乎要穿透听筒:“对啊!星宸,你是不是有她的消息了?找到她了?她在哪儿?”一连串的问题像蹦豆子。
顾霆轩的指尖在冰凉的烟身上无意识地了一下:“倒没有确切消息,只是今天……听到点风声。”
他顿了顿,语气听不出波澜,“一个名字,不确定是不是你要找的那个人。”
“唉……”顾诗淇的声音瞬间低落下去,浓浓的失望几乎化为实质:
“害我白高兴一场。这么多年了……我这心里,总是空落落的。我还有我们年轻时的合照呢,我发给你!你有空就帮我看看,万一……万一有线索呢?”她的声音里带着母亲特有的、不肯放弃的执拗。
“嗯。”顾霆轩应了一声,语气平静,“知道了。很晚了,我要睡了。”
“哎你这臭小子!每次说不到两句就要挂!搞科研再忙也要记得吃饭,好好照顾自己,听见没?别整天……”
“知道了妈,挂了。”
顾霆轩利落地切断电话,将母亲未尽的唠叨隔绝在听筒的忙音之外。
他随手将手机丢在光滑的桌面上,发出轻微的磕碰声。
然而,手机屏幕很快又亮了起来。
一条新信息提示跳出,来自顾诗淇。
他指尖一划,点开。
一张明显有些年头的电子照片瞬间占据了屏幕。
照片有些褪色,边缘带着轻微的模糊和时光的颗粒感。
背景像是某个老公园的湖边,两个年轻女孩肩并肩站着,笑容灿烂,青春的气息几乎要溢出屏幕。
顾霆轩的目光,精准地、锐利地,瞬间钉在了左边那个女孩的脸上。
鹅蛋脸,眉眼弯弯,笑容明媚得如同春日暖阳,带着一种不谙世事的纯粹美好。
那五官轮廓,那笑起来时嘴角上扬的弧度……
纪星宸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向前倾了一寸,指尖悬停在冰冷的屏幕上方。
照片上的沈梦瑶,眉眼轮廓竟与器材室中那张倔强、带伤、沾着泪痕的脸……足有七分相似!
尤其是那双眼睛的形状,简首像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倔强!
下午器材室窗外,惊鸿一瞥的那张脸,带着掌痕和泪痕,却依旧掩不住那份相似的骨相,此刻在记忆里骤然清晰,与屏幕上这张明媚的笑靥产生了强烈的、不容错辨的共振。
他猜对了。
这世上竟真有如此巧合?
兜兜转转,他母亲寻找了半生、念念不忘的故友遗孤,竟是以这样一种狼狈又决绝的方式,一头撞进了他的视线里。
而且,似乎正迫切需要……他的“帮助”?
顾霆轩(纪星宸)缓缓靠回椅背,深邃的眼眸微微眯起,指尖无意识地在光滑的桌面上轻轻敲击,发出规律而低沉的笃笃声。
不多时,他低笑出声:“哈哈……真是有趣。”
幽冷的灯光落在他俊美无俦的脸上,一半明亮,一半沉入莫测的阴影里。
那双向来清冷无波的眼眸深处,有什么东西,如同深水下的暗流,开始无声地涌动、汇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