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第一缕晨光如碎金般漏进岩穴时,秦九霄的睫毛在眼睑下颤了颤。他醒得极轻,像荒原上警觉的孤狼,指尖下意识摸向枕边——那里本该有柄防身的匕首,此刻却只触到干燥的苔藓。鼻尖萦绕着烤野果的甜香与淡淡的草药味,混杂着山洞特有的湿土气息,并非他惯常醒来的血腥与硝烟。
“你醒了?”
火堆旁的身影转过身,苏晚正用枯枝拨弄着烤得微焦的山桃,火星溅在她裙摆上,烫出几个细小的洞。晨光勾勒出她的侧脸,发间还沾着昨夜的湿草,眼下有淡淡的青影,显然彻夜未眠。秦九霄的目光落在她膝头摊开的粗布上,那上面放着他染血的长衫,撕裂处己被细密地缝补好,针脚歪歪扭扭,却透着一股认真。
“为什么救我?”他的声音因缺水而沙哑,像磨损的弓弦。昨夜昏迷前的记忆碎片般涌来:暴雨中的追杀,断箭入肉的剧痛,还有苏晚将他拖进山洞时,发间滴落的雨水砸在他脸上的冰凉。这女子明明只是个寻常民女,为何要卷入他这摊浑水?
苏晚没回头,用竹片将烤软的桃肉刮下来,水汽氤氲了她的眼睫:“瞧这记性。”她晃了晃左手,指缝间露出半块羊脂玉梳,梳背的缠枝莲纹在晨光中泛着温润的光,“你说过要教我‘鹞子翻身’的下盘步法,总不能让我对着空气学吧?”她故意说得轻快,仿佛救他只是为了不耽误武学授课。
秦九霄低笑一声,胸腔震动牵扯到肩伤,忍不住闷哼出声。他撑着石壁坐起,动作间牵动了苏晚昨夜敷上的药泥,深褐色的药膏己吸出些许黑血,在苍白的皮肤上显得触目惊心。“倒是小瞧了你。”他看着她忙碌的背影,发丝被晨风吹得微动,“昨夜那些人,你不怕?”
昨夜追杀他的是赵括麾下的死士,个个身手狠辣,腰间佩着黑隼令牌——那是当今太子亲信的暗卫标志。他本以为自己能突围,却不想对方用了西域奇毒“牵机引”,中箭后不过片刻便浑身麻痹,险些丧命于暴雨之中。
苏晚将烤好的山桃递过去,指尖触到他微凉的手背时迅速缩回:“怕。”她坦然道,“但总不能看着你烂在泥里。”她想起昨夜为他剜出箭镞时,他紧咬着牙没吭一声,只有额角的汗珠砸在她手背上,烫得惊人。“你胸口的疤……”她忍不住开口,又觉得唐突,连忙低下头拨弄火堆。
秦九霄顺着她的目光看向自己的胸膛,纵横交错的疤痕在晨光下如盘踞的老树根,最狰狞的那道从锁骨斜劈至肋骨,是半月前黑风口之变留下的。“都是些旧伤。”他语气平淡,仿佛在说别人的事,“漠北的风沙,比刀子还利。”他没说的是,每道疤痕都对应着一场生死,有的来自敌军的弯刀,有的来自同僚的暗箭,而这次的断箭,却险些要了他的命。
“朝中想让你死的人,很厉害吧?”苏晚轻声问,目光落在跳跃的火苗上。她想起王家老爷近日频繁出入丞相府,想起市井间关于“新战神”的传言,那些线索在她脑中逐渐拼凑出可怕的图景。
秦九霄沉默片刻,从袖中摸出个白玉小瓶,倒出几粒墨绿色的药丸吞下:“厉害到能让三朝元老一夜罢官,能让十万军饷不翼而飞。”他的眼神冷下来,像腊月的寒冰,“这玉梳是我母亲的嫁妆,梳背刻着秦家密令的暗纹,若落入他们手中,不止我,整个秦家旧部都要遭殃。”
他忽然伸手抓住苏晚的手腕,指腹触到她昨夜为他包扎时留下的淤青。苏晚一惊,想挣脱却被他握得更紧。“此物暂放你处。”他将玉梳塞进她掌心,玉梳的温润与他掌心的冰凉形成奇异的对比,“若有人问起你的身份……”
“就说我是你远房表妹苏婉,随母家迁居至此。”苏晚脱口而出,手腕在他掌心轻轻一转,竟用了前日他教的卸力手法。秦九霄挑眉,松开手时眼中闪过一丝讶异——这女子的悟性,远超他的预料。
“倒是个机灵鬼。”他低笑,牵动嘴角的伤口,却不觉得疼了。洞外传来晨鸟的啼鸣,混合着远处集市隐约的喧嚣。苏晚起身收拾竹篓,将剩余的野果和半块干饼放进去,动作麻利得像个持家的妇人。
“该下山了,晚了王家的杂役该出来巡山了。”她背起竹篓,走到洞口时回头,见秦九霄正望着洞外的晨光出神,侧脸的轮廓在光影中显得格外柔和。她忽然想起昨夜他昏迷时喃喃喊着“娘”,那样冷硬的人,心底也藏着不为人知的柔软。
“给。”秦九霄忽然起身,从腰间解下枚乌木腰牌。牌身打磨得光滑,正面刻着个古朴的“秦”字,背面是匹奔腾的战马,边缘还留着细微的刀痕,显然久经。“城西‘秦记绸缎庄’,是我旧部开的。”他将腰牌塞进她掌心,“遇到麻烦,拿这个去,他们会帮你。”
苏晚捏着腰牌,触手冰凉,却仿佛能感受到上面沉淀的岁月与信任。她知道这枚腰牌意味着什么——那是秦九霄在京城仅存的联络点,是他在绝境中留下的一线生机。他竟就这样交给了她,一个相识不过数日的女子。
“你就不怕我拿了这个去报官?”她抬头看他,晨光落在她眼中,亮得像落了星辰。
秦九霄看着她,忽然笑了,那笑容驱散了眉宇间的戾气,竟有了几分少年人的爽朗:“你若想报官,昨夜便不会在暴雨里拖我进洞了。”他伸手替她拂去发间的草屑,动作自然得仿佛做过千百遍,“苏晚,记住,从你收下这玉梳和腰牌开始,就不再是那个任人欺凌的苏家女了。”
洞外的阳光越来越亮,将满山的青翠照得透明。苏晚握紧手中的腰牌,玉梳的温润与乌木的冰凉在掌心交织,像两条命运的线,将她与眼前这个伤痕累累的少年将军紧紧系在一起。她知道,收下这两样东西,便意味着正式踏入了风波诡谲的漩涡,但看着秦九霄眼中不容置疑的信任,她忽然不再害怕。
“我记住了。”她点点头,转身走出山洞,晨风吹起她的衣袂,竹篓里的野果在晃动中发出清脆的碰撞声。身后,秦九霄倚着洞口,望着她消失在晨雾中的背影,手不自觉地摸向胸口的旧疤——那里似乎不再那么疼了,或许是因为,在这人心叵测的京城里,他终于找到了一个可以交付后背的人。而对苏晚而言,这枚沉甸甸的腰牌和温润的玉梳,不仅是信任的象征,更是她挣脱命运枷锁的钥匙,从此往后,她的路,将与这位少年将军的命运,紧紧缠绕,再也无法分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