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破庙重生
破庙里的风,像无数把生锈的小刀,从墙缝、破窗、坍塌的泥塑神像后头钻进来,刮在人身上,带走最后一点热气。我蜷在角落里那堆勉强算是铺盖的霉烂稻草上,骨头缝里都透着一种被冻透的钝痛。胃里一阵阵搅着,火烧火燎,却又空得发慌,只剩下观音土那种令人作呕的、掺着砂砾的土腥味在喉咙里翻腾。
眼前一阵阵发黑。脑子里属于另一个人的记忆碎片,像破庙顶棚漏下的雪片,冰冷地砸落。
林墨,十六岁,一个挣扎在县试门槛上的小童生。父母双亡,家徒西壁,最后几个铜板换了半袋糙米也早己告罄。几天前,实在饿得狠了,听信了“观音土能饱腹”的鬼话,挖了一大块回来,和着雪水胡乱吞下……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胃部的绞痛猛地加剧,我蜷缩得更紧,额头抵在冰冷肮脏的地面,粗糙的砂砾硌着皮肤,却压不住那源自脏腑深处的、濒死的抽搐。属于林墨的记忆,那啃噬着观音土后腹硬如石的绝望痛苦,排山倒海般涌来,几乎要将我这缕刚挤进这破败躯壳的异世孤魂再次撕碎。这具身体在哀嚎,每一个细胞都在控诉那致命的饱胀和随之而来的剧痛。
就在这濒死的混沌边缘,属于我自己的记忆——那个来自未来,浸泡在信息洪流中的灵魂——艰难地浮了上来,像溺水者抓住的最后一根浮木。历史年表……朝代更迭……永昌二十二年……冬月!
一个冰冷的节点,带着铁锈和血腥的气息,狠狠撞进意识深处。
永昌二十二年冬月,江南道百年不遇的特大雪灾!史书记载:“雪深丈余,连月不开,道殣相望,米贵如珠,人相食……”
不是现在!不是这个小小的破庙!它还在酝酿,像一头蛰伏在时间阴影里的巨兽,其狰狞的轮廓远比这具身体的饥寒交迫更加庞大、更加冰冷。可这具身体,这饿得发疯、痛得想死的身体,却像一张拉满的弓,猛地绷紧了。
雪灾……粮食……囤积……
一个念头,带着孤注一掷的疯狂,破开了绝望的冰层。活下去!必须活下去!无论如何!
我挣扎着,指甲深深抠进身下冰冷黏腻的泥地里,拼尽残存的力气抬起头。视野模糊,破庙那扇歪斜的、糊着破烂窗纸的门板在摇晃。门外,风雪的呜咽声中,夹杂着几个男人粗嘎的议论,还有车轮碾过冻土的沉闷声响。
“……这鬼天气,米价怕是还要涨!”
“涨?再涨也得运!城里头多少张嘴等着!”
“就怕这雪没完没了……”
粮商!是运粮的车队!
一股灼热的气流猛地冲上喉咙,压下了观音土带来的恶心。我几乎是手脚并用地从冰冷的稻草堆里爬起来,踉跄着,每一步都牵扯着僵硬酸痛的筋骨和那要命的肚子。身体沉重得像灌满了铅,肺叶每一次扩张都带着撕裂般的疼痛,冰冷的空气刀子般刮过喉咙。但我不能停。那车轮声就是唯一的活路。
我用肩膀狠狠撞开那扇吱呀作响、几乎要散架的破庙门板。
“等……等等!”声音嘶哑得不像人声,被寒风卷走大半。
门外风雪正紧。几辆装得鼓鼓囊囊的骡车停在泥泞的官道旁,几个裹着厚实棉袍、戴着皮帽的车夫正费力地给车轮绑上防滑的草绳。一个穿着宝蓝色缎面棉袍、体态微胖的中年人,显然是领头的管事,抄着手站在车辕边,皱着眉看天,一脸忧色。听到动静,几个人都诧异地转过头。
我扑到那管事面前,积雪几乎没到小腿,冰冷的雪水瞬间浸透了单薄的、打着无数补丁的裤腿,刺骨的寒意首钻骨髓,让我几乎站立不稳。胃里的绞痛因为这剧烈的动作再次翻江倒海,眼前金星乱冒。但我死死盯着那管事,不管自己此刻的样子有多么狼狈不堪——蓬头垢面,脸色青白,嘴唇冻得乌紫,单薄的破棉袄根本挡不住风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