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青山站在屠宰场的铁栅栏前,赵鹏手里的杀猪刀在正午的阳光下泛着油腻的光。刀尖上挑着的苹果皮垂下来,像条蜷曲的红色蚯蚓。
"专家给指点指点?"赵鹏用刀背敲打着铁笼,里头的猪顿时骚动起来,拱得笼子哐当响。孟青山注意到有头猪的眼角糊着黄脓,呼吸时带着明显的啰音——典型的猪流感症状。
前院的喧闹声突然拔高了一截,唢呐混着电子琴的动静刺得人耳膜疼。孟青山把手机塞回兜里,塑料包装袋发出轻微的摩擦声。赵鹏的耳朵动了动,突然咧嘴笑了:"听说省城的猪肉都注水?"
"正规屠宰场要经过排酸处理。"孟青山盯着他金链子上挂的小玉佛,那佛的肚子处有道新鲜的裂纹,"你们这的检疫证明能看看吗?"
赵鹏的笑容僵在脸上。这时厨房方向又传来哭喊,两人转头看去,只见孙婶抱着那包骨头被推搡出来,一个趔趄栽在晒场边的排水沟里。沟里漂着层油腻的泡沫,几只绿头苍蝇立刻围了上去。
"晦气!"赵鹏朝地上啐了一口,苹果核正落在孙婶手边。老太太哆嗦着去捡,孟青山这才看清她右手少了根小指——断口处结着紫黑的疤。
后腰突然被硬物顶住。孟青山回头,看见父亲阴沉的脸。老人手里的铜烟袋锅子冒着青烟,声音压得极低:"你娘坟头的草该除了。"
这是他们父子间的暗号。孟青山咬了咬牙,跟着父亲往宴席区走。经过晒场时,他瞥见水泥地上用粉笔画着歪扭的方格——孩子们玩的"跳房子"游戏,最顶端的格子里写着"北京"两个字,己经被鞋底磨得模糊不清。
主桌那边正在上硬菜。赵金虎亲自端来个锃亮的不锈钢盆,里头堆着冒尖的红烧肉。肥肉部分晶莹透亮,在阳光下泛着诡异的橘红色光泽。
"尝尝这个!"赵金虎用勺子敲着盆沿,"加了新配方调料,城里大饭店都吃不着!"肉香里混着种甜腻的异味,孟青山看见王主任的筷子在碗边犹豫地蹭了蹭。
刘老板己经狼吞虎咽起来,油顺着下巴滴到金利来领带上。他边嚼边含混地夸:"老赵你这肉确实嫩,注射过蛋白酶吧?"
"哪能啊!"赵金虎媳妇插着腰笑,围裙上沾着褐色酱汁,"咱们这是祖传秘方,煮肉时加了..."她突然收声,因为赵金虎狠狠瞪了她一眼。
孟青山夹了块最小的肉,在碗里悄悄掰开。肌肉纤维异常松软,断面渗出淡粉色汁液。他趁人不注意,把肉块压在米饭下面,又浇了勺酱油盖住。
"大学生咋不动筷子?"赵金虎突然探过身子,酒气喷在孟青山脸上,"嫌咱乡下伙食差?"桌上瞬间安静下来,连刘老板都停下了咀嚼。
孟老爹的烟袋锅子在桌下发抖。孟青山深吸一口气,突然指向远处:"那是...着火了?"
所有人转头看去。晒场西边的草垛确实在冒烟,但火势很小。趁这工夫,孟青山迅速把碗里的肉换成了塑料袋里那块带蓝标的猪蹄肉。
"二狗子!"赵金虎吼了一嗓子,"去看看谁家兔崽子又在玩火!"一个穿迷彩服的小伙子跑过去,抬脚就把冒烟的草垛踹散了——里头滚出几个烤红薯,还冒着热气。
虚惊一场的宴席又热闹起来。孟青山借口解手离席,绕到屋后的旱厕。刚关上门,他就从内侧木板缝里抠出个生锈的铁盒——这是他和发小约定的秘密传递点。打开盒子,里面躺着张皱巴巴的烟盒纸,背面用圆珠笔写着:"饲料厂夜班别喝水"。
他把塑料袋里的问题猪肉塞进铁盒,想了想又添上张字条:"查蓝色检疫标"。刚合上盖子,厕所门突然被拍得砰砰响:"掉茅坑里了?鹏哥让你去敬酒!"
出来时看见赵鹏拎着两瓶"金六福",酒液在阳光下泛着琥珀色。他递给孟青山一瓶,自己拧开另一瓶:"咱哥俩走一个?"瓶口飘出的酒气带着股奇怪的药味。
正僵持着,晒场那边突然炸开哭嚎。只见孙婶跪在排水沟边,怀里抱着个瘦成骨架的少年。少年嘴角挂着血沫子,胸口剧烈起伏着——是她的儿子狗剩。
"救救孩子..."孙婶的哭喊撕心裂肺,"他刚喝了口肉汤就..."人群呼啦围上去,孟青山趁机往那边跑。挤进人堆时,他看见狗剩的指甲盖全变成了青紫色。
赵金虎的声音从背后炸响:"都让开!王主任是卫校毕业的!"镇信用社的王主任被推到前面,他额头冒汗,手指刚搭上狗剩手腕就猛地缩回:"这...这得送县医院!"
"先灌肥皂水催吐!"孟青山蹲下来检查狗剩瞳孔,发现边缘有圈不正常的红晕。他抬头问孙婶:"肉汤用的什么骨头?"
孙婶还没开口,赵金虎媳妇就尖声打断:"可不敢乱说!我家肉干干净净!"她手里还抓着那袋骨头,这会儿却往身后藏。孟青山突然出手抢过袋子——里头赫然是几根脊椎骨,骨髓腔里残留着可疑的灰绿色物质。
人群骚动起来。赵金虎一把夺过袋子:"大学生懂个屁!这是补钙的..."话没说完,狗剩突然抽搐着喷出口黑血,正好溅在赵金虎锃亮的皮鞋上。
场面顿时大乱。趁这机会,孟青山掰了块骨头塞进袖口,粗糙的骨刺扎得手腕生疼。他瞥见父亲正在人堆外拼命使眼色,而羊倌老徐头不知何时出现在了粮仓顶上,正用破锣嗓子唱:"六月六,晒红绿,谁家灶台炖人骨..."
赵鹏突然揪住孟青山衣领:"你他妈少在这装大夫!"金链子甩起来抽在孟青山脸上,火辣辣地疼。就在这时,村口传来刺耳的刹车声。
所有人都愣住了。一辆白色面包车停在老槐树下,车门上漆着褪色的"动物检疫"字样。穿蓝制服的中年人下车时,赵金虎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
"例行抽检。"检疫员亮了下证件,目光扫过杯盘狼藉的宴席,"接到举报说这里有病死猪肉。"
孟青山感觉后颈的汗毛都竖了起来——他根本没来得及举报。检疫员己经走向厨房,赵金虎急忙追上去递烟,却被摆手拒绝。人群自动分开条路,孟青山看见孙婶抱着狗剩缩在角落,而自己父亲正悄悄往饲料厂方向溜。
检疫员在厨房转了一圈,最后停在那盆红烧肉前。他掏出个试剂瓶,滴了几滴液体进去——肉汤立刻变成了诡异的紫色。
"盐酸克伦特罗。"检疫员的声音不大,但全场死寂,"就是俗称的瘦肉精。"他转向面如土色的赵金虎:"养殖场在哪儿?"
突然一声巨响。众人回头,只见后山方向腾起黑烟。赵鹏举着手机大喊:"叔!养殖场着火了!"孟青山眯起眼,发现烟柱升起的位置根本不是养殖场,而是——饲料厂。
混乱中有人撞翻了宴席桌,奶油蛋糕摔在地上,那个糖霜寿桃滚到孟青山脚边。他弯腰去捡,却发现寿桃裂开的断面里露出截金属片。用指甲抠出来,竟是个微型存储卡。
检疫员己经带着那盆肉往面包车走。赵金虎追上去塞了个厚厚的信封,被当场推开。孟青山退到老槐树下,看见树洞里塞着个熟悉的铁盒——他明明刚放在旱厕后面的。
打开铁盒,里面多了张烟盒纸,背面潦草地画着个箭头,指向河边的废弃磨坊。而原先放的肉块和字条都不见了。
晒场上的喧嚣渐渐远去。孟青山望向磨坊方向,发现羊倌老徐头正蹲在河边,把什么东西系在漂流的小船上。夕阳照在浑浊的河面上,泛起血色的光。
(第一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