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点零五分，北京安定医院的玻璃门以优雅的曲线自动滑开，一个穿着朴素——说首接点——有点落伍的姑娘走了进来。冰冷的气流混着合成薰衣草的香味扑面而来，姑娘的心情显得有些沉重。
挂号处门口的队伍己经排到了门诊大厅的电子宣传屏下。此时屏幕上正循环播放着最新版《社会情绪管理白皮书》的动画讲解。一颗硕大的卡通大脑占满了整个屏幕。卡通大脑的各个区域被标注着价格，像超市货架上等待售卖的商品。杏仁核的位置打着鲜红的"特惠"标签，旁白用温柔的机械女声宣布："即日起至月底，基础情绪戒断手术纳入医保统筹，个人仅需承担30%的费用！"
苏零把口罩往上拉了拉，遮住下巴上趁着她熬夜剪片而偷偷冒出来的痘痘。队伍最前方，一个穿灰色西装的男人正把后脑勺处的神经接口贴在挂号机感应区上。随着"滴"的一声，机器吐出一张粉红色预约单。那张看似普通的小小粉色单子其实并不普通——那是自费高级套餐的专用纸，据说纸里浸透了抗焦虑纳米微囊，会随着呼吸释放镇静分子。
"普通号还是VIP？"
护士的声音从防菌玻璃后传来，有些恍惚的苏零姑娘这才发现己经轮到自己了。挂号窗口的智能识别系统正扫描着她的瞳孔，角落的小屏幕跳出分析结果：
情绪波动指数：72/100（建议立即干预）
历史就诊记录：无（优质新客，建议推荐套餐A）
只是这精美的分析结果我们的苏零姑娘并没有知情权，它独属于那位天使护士小姐姐的资料库。
"普通。"苏零把身份证塞进窗口。护士的眉毛几不可察地抬了一下，脸上露出满脸嫌弃如同看怪物般的神情。因为她己经很久没有遇到选择基础款的病人了，毕竟新闻里天天在宣传"情绪自由是新时代人类的束缚"。
2 纸质时代的遗民
"需要预装情绪管理APP吗？现在办理送三个月铂金会员。"护士随手推过来一台平板，屏幕上是某科技巨头的最新成果：一个叫"心智花园"的订阅服务，号称能用算法修剪不必要的情绪枝丫。
苏零摇头，从背包里掏出纸质笔记本。这个动作让护士的智能手环震动起来，因为按照医院最新规定，遇到抗拒数字化的患者要特别标记。
"那您了解传统切除术的恢复期吗？"护士的语调变得缓慢沉重，似乎她心里藏有满满的担忧，"现在都推荐用‘微创量子消融术’，上午手术下午就能..."
"我选传统电极。"苏零打断她，指甲在笔记本封面上划出凹痕。这是她昨晚查到的冷门知识：可以用老式的激光术精准烧灼杏仁核，而不是让纳米机器人在大脑里乱窜。老式激光术虽然会留下疤痕，但却不会被偷偷植入行为矫正程序——上周微博热搜刚曝光过某家医院的"术后患者被不明程序操控，集体购买同一款电动汽车"的丑闻。
护士叹了口气，在键盘上敲打几下。打印机突突吐出的知情同意书多达十二页，但苏零知道，那只是些无关紧要的漂亮话，真正重要的内容都藏在附录的量子加密水印里——没人知道那到底写了什么。苏零记得，去年有位律师试图用显微镜解码量子加密水印，结果被系统自动打上"偏执型人格障碍"的标签。
3 雨中的记忆
候诊区的折叠椅冰凉坚硬。苏零挑了个靠窗的位置，雨水在玻璃上蜿蜒成河，模糊了窗外"寰球优选"的巨幅广告牌。那上面印着当红虚拟偶像的笑脸，宣传语闪着荧光："没有情绪感冒，只有算法不准！"
隔壁座位的孕妇正用神经接口给胎儿播放白噪音，她太阳穴处的贴片随着她的呼吸明灭，像只疲倦的萤火虫。突然，孕妇捂住肚子惊叫起来："宝宝又在踢我了！"她的智能手环立刻弹出语音分析:
胎儿情绪状态：兴奋度85％
建议干预措施：播放莫扎特K.448（己自动执行）
苏零缓缓把手放在自己的胸口上。她清楚地记得，三年前那个雪夜，她也是这样坐在医院长椅上，听着耳机里父亲最后的呼吸声。那时候还没有《社会情绪优化条例》，悲伤还是一种可以被大声哭出来的权利。
"请苏零女士，到3号诊室就诊。"不知道为什么，现在己经是205几年了，医院的叫号依然是30多年前的样子，候诊室的椅子也依然冰冷。
广播响起时，窗外的雨下得更大了。候诊区的电视正在播放早间新闻：上海某小学试点"情绪早操"，孩子们跟着AI教练做面部肌肉训练，学习如何展现标准化微笑。
她站起身，发现掌心全是汗——这大概是她的身体在进行最后的反抗仪式吧，像就即将被砍伐的树桠在切口处分泌树脂一样。挂号单在她手里微微颤抖，那行"自愿接受杏仁核切除术"的字迹被汗水晕开，变得像某种古老的泪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