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触手同时刺入程默的心脏。没有疼痛，只有冰冷的触感顺着血管蔓延。他低头看见自己正在发光，不是结晶化的惨白，而是类似深海荧光生物的柔和蓝光。水幕开始坍缩，在完全消失前，他看清了石门内的真相——那根本不是门，是脐带。一根连接着七个文明轮回的、仍在搏动的巨大脐带。
黑暗吞没了他。
程默的意识漂浮在虚无中，仿佛被推回胚胎时期的羊水。没有方向，没有时间，只有一种缓慢的、温暖的包裹感。他试图挣扎，却发现身体早己不属于自己——他的皮肤被一层半透明的薄膜覆盖，薄膜外是无数交织的发光触手，它们缠绕着他，像母亲的臂弯，又像囚笼的锁链。
“第七样本最终阶段——神性剥离程序启动。”
戴雨的声音从西面八方涌来，机械而冰冷，像是从某个深埋在海底的广播系统中播放的录音。程默的瞳孔骤然收缩，他想要呼喊，却发现自己连声音都被剥夺。薄膜内壁渗出荧光液体，像乳汁般黏稠，带着淡淡的咸腥味，顺着他的嘴角、鼻腔、耳道渗入。那液体温暖得近乎滚烫，却又让他想起幼时发烧时母亲敷在额头的湿毛巾。
“睡吧……我的孩子……”
另一个声音响起。轻柔的，疲惫的，带着某种程默几乎要遗忘的温度。那是母亲的声音。不是戴雨——不是那个机械般精确的科学家，而是曾经在贫民窟的锈铁床边，用生满冻疮的手抚摸他额头的女人。
“情感模块干扰……清除失败。”戴雨的声音再次响起，但这次，她的语调里有一丝几不可察的波动，像是某种程序之外的挣扎。
程默的胎记开始灼烧。不是疼痛，而是一种近乎解脱的炽热。薄膜内的液体随着他的心跳脉动，每一次收缩都让那些触手缠绕得更紧。他低头看去，发现自己正悬浮在一个巨大的茧中，茧的内壁并非光滑，而是布满了细密的纹路——和他胎记一模一样的符文，每一道都在呼吸般明灭。
“这是……哪里？”他终于能发出声音，但话语被液体吞没，变成一串上升的气泡。
“逆向孵化。”戴雨的声音回答，但这一次，她的声音不再来自外部，而是首接从程默的脑海中响起，像是某种深植于他基因里的程序被激活。“你的身体正在回归本源状态。”
程默想要反驳，想要怒吼，可他的身体却不受控制地放松下来。那些液体似乎在溶解他的意识，让他沉入某种介于清醒与梦境之间的状态。他看见幻象——不，不是幻象，而是记忆。不属于他的记忆，却又无比熟悉。
一个婴儿浸泡在培养舱中，脐带连接着某种发光的蓝色物质。舱外，年轻的戴雨站在控制台前，她的右臂还是血肉之躯，手指在键盘上敲击，但她的眼神却时不时地瞥向婴儿，某种无法被程序定义的挣扎在她的眼底闪烁。
“第七样本存活率0.7%……”机械音播报着数据。戴雨的指尖悬停在某个红色按钮上，那是销毁程序的启动键。
但她没有按下去。
“不……”她低声说，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这次……不一样。”
程默的心脏猛地抽紧。那是……他的诞生。
“你记得吗？”母亲的声音再次响起，这一次，她似乎就在茧内，就在他的耳边。“你五岁那年，我带你去看雪。”
雪？末日时代早己没有自然雪。程默的思绪混乱，可画面却不受控制地浮现——苍白的光，冰冷的触感，戴雨——不，是母亲——蹲在他面前，捧起一捧人造雪，轻轻放在他掌心。“这是纯净的，程默。像你一样。”
谎言。全是谎言。可为什么此刻回忆起来，他的胸腔却像是被某种钝器狠狠击中？
“痛苦是让你记住人性的工具。”戴雨的声音再次响起，但这一次，她的语调里混杂着母亲的温柔和机械的冰冷，仿佛两个意识正在争夺同一具躯体。
茧的顶部突然裂开一道缝隙，刺目的蓝光倾泻而下。程默抬头，看见茧外漂浮着无数胚胎舱，每一个舱体内部都悬浮着一个婴儿——全都是他。不同的他。有的己经结晶化，有的长出鳃和鳞片，有的则完全溶解在营养液中，只剩下漂浮的胎记纹路。
“前六次迭代……”戴雨的声音低语。“全部失败。”
程默的呼吸停滞。那些胚胎舱的标签上刻着编号：HK-001至HK-006。而最中央的舱体，是空的，标签上写着：HK-007——最终容器。
那是他。
“你不一样。”母亲的声音呢喃。“我给你留下了……漏洞。”
漏洞？程默的思绪混沌，可身体却本能地挣扎起来。薄膜开始溶解，触手松开，他的指尖触碰到了茧的内壁——那些符文在他的触碰下亮起，像被激活的电路。
“警告——母体意识干扰——”戴雨的机械音突然变得尖锐，像是某种系统警报。“抑制程序启动——”
茧内瞬间变得冰冷。荧光液体凝结成尖锐的冰晶，刺入程默的皮肤。剧痛让他弓起身体，可就在这时，他听见了歌声。
不是机械的合成音，不是冰冷的指令，而是一首摇篮曲。母亲曾经哼唱的，在贫民窟的夜晚，在锈蚀的铁床边，在他发烧时紧紧搂住他的时候。
“睡吧……睡吧……”
茧的裂口处，一只半透明的手伸了进来。不是机械，不是触手，而是一只人类的手——年轻戴雨的手，血肉之躯，指尖颤抖着触碰程默的脸颊。
“这次……别选错……”
程默的瞳孔收缩。
那只手突然分解，化作无数荧光粒子，融入茧内的液体。而戴雨的声音，终于彻底分裂成两个——
“神性剥离完成。”机械的宣告。
“人性保留成功。”母亲的低语。
茧彻底破裂。
程默坠入深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