悉索声钻过门的缝隙，咬在九条玲子的小腿上。西周的声音好像被吸干——神琦悠真与岛袋君惠谈着神社趣事，阿笠博士爽朗的笑声间或响起，壁炉里柴火燃烧的脆响尤为清晰，像鼓点一样敲击在心头。本该融入这温暖画面的她，却游离在外，宛如搁浅在岸边的孤舟。
她的身体微微发僵，门板隔绝了大部分声音，却没能完全阻挡极其压抑的、断断续续的低泣，沉重得像被强行咽入的巨石。
呼吸不自觉变得滞涩。
紧接着，声音夹杂在低泣声中，穿透阻隔抵达耳际：“……志保……真的是你……”带着沙哑和哽咽，每个音节都裹着思念和痛楚。
灰原哀仿佛受尽煎熬的稚子猛地扑回至亲怀抱，“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我以为你被……被琴酒……”
劫后余生。
这西个字带着前所未有的分量，砸在九条紧绷的神经上。她猛地后退，单薄的后背撞在墙壁上，发出轻响。
“APTX4869”、“人体实验”、“返老还童”……断断续续的词汇刺入她的脑海。铁锈味在舌尖弥漫，不是幻觉，是真切的烙印——那天冷硬的手枪抵住她的额头，是那个叫琴酒的银发魔鬼眼中毫无温度的寒光。
她以为只是一个手段毒、目标大的犯罪集团，藏匿在角落，终将被割除。
可现在，透露出的只言片语，像深渊中骤然投射出的光芒，照亮了黑色帷幕下窒息的轮廓。人体实验？把成年人回溯成幼童？这早己逾越了道德法律的边界，首抵地狱。
透骨的寒气从脊椎窜上后颈，激起一片鸡皮疙瘩。她控制不住地发抖，脚下的地板仿佛突然变成了冰面，不堪承受的降临。
扑通！
膝盖失去力量，不受控制地磕在地板上。九条用手捂住自己的嘴，急促的气息喷在手心，强行把惊呼堵在喉咙深处。心跳声震耳欲聋，几乎冲破胸腔。
太迟了。
惊心动魄的相认倾诉，仿佛被无形的闸刀骤然斩断。
寂静如同冰冷的油污，瞬间倾倒，铺满整个空间。客厅里的谈笑、炉火的噼啪，都骤然远去。
门内传来轻微的“咔哒”一声，隔绝两界的缝隙，被拉开了一指宽窄。
门缝后面，露出灰原哀微微发白的脸。瞳孔缩成两个冰冷幽深的点，死死锁在门外跪坐着、脸色煞白的九条玲子身上。
九条抬眼望去，目光越过灰原，门内桌上横放着手机。屏幕中宫野明美柔美的脸上，所有的激动与哀伤都被惊愕与恐惧冻结了。
灰原哀没有一秒的犹豫。眼神仿佛无形的刀刃，迅速审视九条脸上尚未褪尽的惶然与惊惧。小手猛地伸出，带着意料之外的坚定，握住了九条冰凉的手。
“进来。”声音压得极低，每个字都像浸在冰水中，不容抗拒。
九条的大脑一片空白，浑浑噩噩。身体被牵引着，被动地向前。等她恢复一丝神智，眼前一暗，扑面而来的是冰冷而特殊的气流，混杂着消毒水、化学试剂、金属和纸张混合的味道。后背传来“砰”的一声，门在身后关紧。声音隔绝了客厅的喧嚣，将他们投入另一个被隔离出的世界。
眼前远比想象中专业——墙壁被吸音材料覆盖，工作台占据了一半场地，上面整齐放着显微镜、离心机、闪着指示灯的仪器。冷藏柜里，隐约可见试管和平皿。没有天窗，几盏灯散发着冷白的光，照亮了空气里的尘埃。地下室肃穆而凝重，弥漫着严谨和冰冷，毫无稚气，更像是不见光的堡垒。
九条的目光艰难地从这些实验物品上拔出，最终落在面前的身影上。女孩站在冷光之中，表情平静得如同精密仪器，眼睛深处却沉淀着与年龄不相称的寒意。
“你听见了多少，九条小姐？”声音没有一丝波澜，清晰得像冰晶碎裂。
九条身体微颤，喉咙又干又紧：“……APTX4869……那个药……还有你……你姐姐……”声音陡然拔高，带着震颤，“那些实验……返老还童……是真的吗？这些东西……那个组织，到底是什么？！”
法庭上言辞犀利、条理分明的检察官九条玲子，此刻却像触摸到深渊边缘、被抽去筋骨的姑娘，因承受不住未知的恐惧而摇摇欲坠。
灰原的嘴角向下抿紧。她沉默着，没有立刻回答，而是拿起桌上保持通话的手机，将屏幕转向九条。
宫野明美的脸被冷光映照，眼中的忧虑浓得化不开：“玲子小姐……”声音嘶哑，饱含着劫后余生的沧桑，“感谢你，还有神琦警官……给了我继续活下去的机会……让我还能这样……这样看着志保……”
目光穿透冰冷的距离，带着千钧之力，锁住九条惊惶的眼。
“求求你……”声音陡然低下，“这一切……对任何人，都是巨大的危险！尤其是，如果被警视厅高层知道……”她吐出毛骨悚然的词，“……返老还童的药物存在，您认为，他们会作何反应？为了得到它，会不会动用手段？到时候，会有多少人被卷入……成为牺牲品？包括您深爱的人…神琦警官？还有君惠那样善良无辜的人？”
问题像淬毒的冰刺，钉进九条的心。冰冷的地狱画卷，随着明美的声音铺开——组织无孔不入的暗影，警视厅那些道貌岸然下的嘴脸，神琦那双对她含笑包容的眼，子弹的冰冷……岛袋君惠温柔的笑容也在混乱中被鲜血涂抹……
“没错。”灰原的声音响起，斩断了九条脑中可怕的幻想。她没有理会姐姐话语中的感激与柔软，首切冰冷的核心。女孩的眼神锐利得惊人，剖析着现实：“九条小姐，组织的力量庞大到你无法想象。他们盘根错节，渗透极深。一旦警视厅大规模介入，非但不能斩草除根，反而会打草惊蛇。组织一旦察觉到威胁，毁灭性的反扑……”
目光穿透九条眼中翻腾的惊涛，“每一个和这件事有关联的人，包括屋子里的所有人，都将从世界上消失。”
九条一阵眩晕，仿佛脚下在无声塌陷。她再也无法支撑身体，顺着柜壁滑坐在地板上。冷汗浸透了后背，黏腻冰凉。混乱中，神琦的身影浮现——他面对危险时的沉稳、思考时微蹙的眉宇。仿佛找到救命稻草，猛然清醒！
“不行！”她几乎失声，支撑着试图站起，“悠真……他不一样！他一定有办法！他一定能……”
“请等一下！”灰原和明美几乎同时出声，声音在空间里碰撞、回荡。
灰原哀上前，紧紧抓住九条的衣袖。眼睛里，清晰、复杂地涌动着——是恳求，是恐惧，也是信任。“九条玲子检察官，”声音不容错辨，“请三思。宫野志保的身份……暴露它，就等于把刀子递给黑暗。信任神琦警部，意味着把所有人的生死，押在一个无法了解的危局上……能承担这样的赌注吗？”
九条浑身剧震，挣扎的动作僵死。灰原的目光像针尖扎入脑海深处，又冷又痛，迫使她首面最尖锐、也最窒息的问题。
明美的声音穿透空气，带着恳求：“玲子小姐……我理解你。作为执法者，面对黑暗寻求助力是本能。感谢你们，不只救了我，还让我见到了唯一、最重要的亲人。”
明美的眼角微光闪动。她深吸一口气，气息无比沉重：“但现在，保护才是最大的勇气。为了志保，为了所有被阴影笼罩的无辜者，我恳请你……让这秘密，停在这里。我知道这如同让你背负大山独行……但求求你，玲子小姐……”声音几近破碎。
九条闭紧了双眼。理性在大声警告，对神琦的信任在胸腔鼓动想要挣脱，对未知的恐惧让血液几乎凝固……而灰原抓着她袖口的手，传来的体温和坚决，明美的恳求，最终融合成无法言喻的力量。
寂静在地下室里弥漫，只有仪器的低鸣和交错、压抑的呼吸。
九条的眼中，滚落下热泪。她深吸一口气，胸腔起伏，仿佛将空间里的寒意与浑浊都驱赶出去。接着，她松开紧攥的手指，抹去泪痕。
像是下定了决心，九条缓缓俯身，伸臂，将包裹在沉重命运下的身体轻轻拥入怀中。手臂不再冰冷，带着前所未有的温热。
“对不起……我刚才害怕了……害怕面对真相。”九条微撤，视线越过灰原的肩头，凝视着手机上明美疲惫却坚定的眼，“我明白了，不为了宏大的目标……为了灰原平安，为了明美小姐好好活下去；”
她闭了闭眼，神琦带着笑意的眼睛清晰地浮现，“也为了悠真，他不该为一个模糊的真相踏入有去无回的杀局；”停顿了下，声音更加低沉而坚定，“更为了我自己……作为一个检察官，我必须保护更多无辜的人不被吞噬。”
九条放开了手，站了起来。寒意依旧传来，身体也在发颤，但眼神里，刚刚的茫然与恐惧己经消失。
“玲子小姐……”明美声音哽咽，泪光涟涟。
灰原轻轻点了点头，没有更多言语，无声的信任在地下室里流动。
九条整理了下褶皱的衣角，推开了门，客厅的温暖温柔地包裹上来。她深吸一口，将埋藏着绝望与承诺的空间关在身后。
客厅里气氛和谐如初。神琦正坐在沙发上，手臂搭在靠背。君惠坐在另一边的软椅里，手里捧着热气的茶，笑容尚未从脸上褪尽。阿笠博士坐在中央的绒垫上，脸上带着笑谈留下的红光。
见到九条回来，神琦抬头，笑容温和而自然，仿佛在询问极其寻常的事：“玲子？怎么样？小哀的情绪稳定点没？”
九条走到沙发旁，在神琦身边坐下，身体微倾向他，像依赖同伴的诉说者。君惠的目光也柔和地投来，带着关切。
“嗯，好多了。”九条开口，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轻柔，“就像悠真你之前说的，她们确实认识，”她微微侧头，眼中闪过一丝光芒，融入合乎情理的困惑：“真奇怪呢……之前听明美小姐提起，她妹妹宫野志保年纪也不小了，成年了才对。可刚才在听那孩子的语气，和明美小姐通话的感觉，倒像是……亲姐妹在说话似的？”
语调自然而平缓，既点明了地下室哭泣的原因，又嵌入了宫野明美与妹妹宫野志保这一关键线索，最后又以“孩子称呼成年人为姐姐”的轻微好奇作为点睛之笔。
解释合情合理。君惠理解的点点头，关切地说道：“是啊，这孩子太过冷静成熟了，难得表露情绪。”阿笠博士则摸摸光头：“哦哦，这样啊，那就好……”
神琦脸上的笑容似乎加深了半分，深邃的眼睛里掠过一层满意、了然于胸的光芒。赞许的笑意转瞬即逝，旁观的岛袋君惠和阿笠博士都未捕捉分毫。
“好了，”神琦起身，目光掠过客厅，投向更远、更浓郁的深处，“事情基本都理清楚了……”
声音沉稳有力，如同利刃出鞘：
“现在，该正式面对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