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像把生锈的刀片割开晨雾时,我跪在泥泞的山道上呕吐。混合着血丝的胃液溅在石阶上,立刻被苔藓吞噬殆尽。灰八爷蜷缩在我领口,每声呼吸都带着破风箱似的杂音,它的右耳伤口渗出的金血正顺着我锁骨流进衣领,在皮肤上烫出北斗形状的烙印。
山巅的镇魂钉发出呜咽般的嗡鸣。我数到第六枚时,发现天璇位的铜钉不翼而飞,只留下个渗着黑水的孔洞。正要俯身查看,后颈突然传来针刺般的剧痛——重组中的刺青正在蚕食溃烂的皮肉,我能清晰感受到曼陀罗根须在颈椎缝隙里蠕动。
"白老板好手段。"
戏谑的女声惊得我踉跄后退。十步外的老松树下,穿月白旗袍的女子正在把玩那枚失踪的镇魂钉。她涂着蔻丹的指甲刮过钉身的殄文,每刮一下,我后颈的刺青就抽搐一次。
"这七星锁魂阵缺了主钉,就像..."女子手腕轻翻,铜钉突然刺入身旁的拾荒人天灵盖,"缺了魂的皮囊。"
被刺中的男人剧烈抽搐,斗笠下飞出大群尸蛾。他的皮肤像蜕下的蛇皮在地,露出内里缠绕着曼陀罗藤的骷髅。灰八爷突然炸毛,它残缺的右耳竖起,金血在松针上烫出焦痕。
女子轻笑抬腕,皓白的手镯叮当作响。我瞳孔骤缩——那是七枚缩小的骨铃串成的链子,每颗铃舌都是不同部位的婴孩指骨。她脚尖碾过满地尸蛾,绣鞋上暗红的曼陀罗正在吸食磷粉。
"你猜..."她突然贴近我耳畔,呼出的气息带着腐香,"当年七星童子剩下的三魂七魄,够不够补全这镇魂阵?"
山风卷起她旗袍下摆的瞬间,我看见她脚踝上缠着九圈红绳——每道绳结都系着片染血的桃木符,符纸上的生辰八字正是灰八爷耳后的刺青。怀中的毛团突然暴起,却在即将抓破女子面皮的刹那僵住。
女子指尖捏着根银针,针尾系着的红线上串着七片带血指甲——正是地宫石棺里封存的灯油琥珀。灰八爷的金瞳开始涣散,它新生皮毛下的血管凸起成曼陀罗藤的形状。
"想要你的灵宠..."她将银针刺入自己锁骨下的曼陀罗花蕊,"就拿鬼门后的往生镜来换。"
暴雨毫无征兆地倾盆而下。女子在雨幕中化作漫天纸钱,最后一张黄表纸贴在我手背,浮现出血写的契文。灰八爷的体温正在急速流失,它伤口流出的金血与雨水混合,在石板上绘出幅残缺的山川舆图——长白七峰正在舆图上缓缓移动,天枢位的标记渗出黑血,逐渐晕染成曼陀罗的形状。
我扯开衣襟,发现心口皮肤下隐隐浮现青铜指环的轮廓。当指尖触到冰凉的印记时,整座山巅的镇魂钉同时发出悲鸣,那些钉身上百年未褪的朱砂符咒,此刻正化作血水流向黑云密布的西北天际。
山风卷着纸灰扑在脸上,我抹去睫毛上的血雨,发现手背的契文正在蚕食皮肤。灰八爷的爪子突然抠进我锁骨,它瞳孔里的曼陀罗花纹暴涨,尾尖金火"噗"地烧穿了那张黄表纸。
"白老板!"
炸雷般的吼声惊得我浑身一震。两个穿橙黄工装的男人从林间钻出,他们抬着的防水布里裹着半截青铜棺椁。领头的大胡子举着探照灯,光束扫过我胸口时,青铜指环的印记突然开始发烫。
"我们在天枢峰施工挖到这玩意..."大胡子突然噤声,灯光定格在我溃烂的后颈,"你、你身上怎么也有这种花纹?"
我顺着他的视线望去,防水布缝隙间露出棺椁一角——暗青色的铜锈下,曼陀罗浮雕正在渗出黑血。最骇人的是棺盖上的凹痕,与我怀中灰八爷的体型完美契合。
"快走!"我话音未落,大胡子突然翻起白眼。他后颈钻出曼陀罗藤蔓,工装裤下伸出缠着银铃的白骨脚掌。另一个工人发出非人的嘶吼,嘴角裂到耳根,露出满口倒生的獠牙。
灰八爷突然挣脱怀抱,拖着残耳跃上青铜棺椁。它的金血滴在铜锈上,竟发出滚油煎肉的声响。我抄起工兵铲劈向异变的工人,铲刃却在触及他天灵盖的瞬间被黑雾腐蚀。
"当心钉阵!"
清冽的男声破空而来。七枚桃木钉擦着我耳畔飞过,精准刺入工人周身大穴。月光下走来个穿藏青道袍的年轻人,他掌心的罗盘正在疯狂旋转,指针首指我胸口的青铜指环。
"镇魂人一脉居然还没死绝。"道士甩出墨斗线缠住青铜棺椁,"不想被炼成鬼儡就快..."他突然闷哼跪地,道袍后襟渗出黑血——大胡子异化的手掌穿透他胸膛,掌心托着朵含苞的曼陀罗。
灰八爷突然发出垂死的呜咽。我转头看见它半个身子陷入青铜棺椁,那些铜锈像活物般顺着金血往上攀爬。道士喷出的血溅在墨斗线上,原本暗淡的朱砂突然泛起金光,将整口棺椁吊上半空。
"敲...敲震位..."道士的瞳孔开始扩散,"用你的..."
他未说完的遗言被山体崩塌的轰鸣淹没。我抱着灰八爷翻滚躲避落石时,摸到道士遗落的罗盘——天池中的磁针竟是我的半块玉珏!当指尖触到巫祝面具的瞬间,整座山巅的镇魂钉同时离地飞起,在空中拼成残缺的北斗阵型。
暴雨突然变成血雨。青铜棺椁在雨中融化,露出内层暗藏的金丝楠木。棺盖弹开的刹那,我看见自己浑身是血地躺在其中,心口插着的桃木钉上刻着生辰八字——那分明是灰八爷耳后的刺青!
血雨倾盆,我的视线被染成一片猩红。灰八爷的身体己经完全陷入青铜棺椁,只剩下那双金色的眼睛还在死死盯着我。它的眼神里,我看到了百年前那个暴雨夜,看到了银尾紫貂撕咬傩面时决绝的背影。
"小八!"我嘶吼着扑向棺椁,手指刚触及冰冷的青铜,整条手臂立刻爬满黑色的曼陀罗纹路。那些纹路如同活物,顺着血管急速蔓延,带来钻心蚀骨的剧痛。
道士的尸体突然抽搐起来。他胸口的曼陀罗花苞缓缓绽放,花蕊中探出一只青灰色的婴儿手臂,指尖捏着半截桃木钉——正是当年我前世刺入挚友心口的那一枚。
"终于等到这一天了..."
熟悉的声音从西面八方传来。我抬头看见唐装老人悬浮在血雨中,他的身体由无数曼陀罗花瓣组成,每片花瓣上都映着不同时期的我——婴儿时被放在棺材铺门口,少年时跟着爷爷学习镇魂术,首到今早给灰八爷梳毛的瞬间。
灰八爷突然发出最后一声长啸。它的身体在棺椁中炸开,化作漫天金芒。那些光点在空中交织成完整的《阴符经》,每一个殄文都在燃烧。我胸口的青铜指环印记突然碎裂,露出里面封印的半块玉珏。
"你以为牺牲灵宠就能破局?"老人的声音带着讥讽,"它本就是镇魂棺的钥匙!"
金芒突然汇聚成束,贯穿我的眉心。剧痛中,前世的记忆如潮水涌来——原来灰八爷的前世银尾紫貂,正是当年被我亲手封印在镇魂棺中的挚友!而那个雨夜,我刺入他心口的桃木钉上,刻的是我自己的生辰八字...
"现在明白了?"老人的身体开始崩解,"所谓镇魂人,不过是曼陀罗教最好的容器..."
我双膝跪地,身体浸在猩红的血泊之中,双眼凝视着自己的双手,它们正逐渐变得透明,仿佛失去了实体一般。与此同时,我后颈处的刺青也发生了惊人的变化,原本模糊不清的图案此刻己经完全重组,形成了七个旋转的曼陀罗花苞,散发出诡异的光芒。
就在这时,天空中原本如瓢泼般倾泻而下的血雨突然静止了,每一滴雨珠都像是被施了定身咒一样,悬浮在空中。更令人惊异的是,每一滴雨珠里都映出了不同的时空碎片,有的是古代的战场,有的是繁华的都市,还有的是荒芜的沙漠,这些碎片在雨珠中不断闪烁,仿佛在诉说着无尽的故事。
当第一滴雨落下时,我心中的某个决定也在瞬间坚定下来。我毫不犹豫地抓起地上那根还在燃烧的桃木钉,用尽全身力气,狠狠地将它刺入自己的心口。刹那间,鲜血如喷泉般喷涌而出,溅落在那本悬浮在空中的《阴符经》上。
诡异的事情发生了,那些原本燃烧着的殄文突然像是活过来一样,化作一条条黑色的锁链,以惊人的速度蔓延开来,将整座山巅的曼陀罗尽数绞碎。曼陀罗的花瓣在空中飞舞,如雪花般纷纷扬扬地洒落。
“你……”老人的声音充满了惊恐,他显然没有料到我会如此决绝,“你竟然……”
然而,我的视线己经开始模糊,眼前的一切都变得朦胧不清。在意识逐渐消散的最后一刻,我看到了灰八爷的身影。他的身体正在缓缓消散,化作点点荧光,但他的眼神却异常清晰。那里面没有丝毫的怨恨,只有一种释然和超脱。
当黑暗彻底笼罩我的时候,我听到了青铜棺椁合拢的声音,那是一种沉闷而又决绝的声响,仿佛是一个时代的终结。紧接着,一个稚嫩的声音在我耳边轻轻响起:
“这一世,换我来当你的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