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念晚十岁那年，学校组织“家风故事”演讲比赛。她抱着太奶奶的日记本，站在老宅的桂花树下，一遍遍地练习。
风拂过枝头，桂花落在日记本上，像给泛黄的纸页缀上了金色的星星。她指着扉页上“苏晚”两个字，轻声念：“我的太奶奶叫苏晚，是个会画房子的设计师。她的铅笔尖，能画出全世界最温柔的角落。”
念禾坐在摇椅上听着，看着女孩认真的侧脸，恍惚间看到了年轻时的苏晚。那年苏晚也是这样，抱着画夹坐在桂花树下，陆时衍悄悄走过来，把一件外套披在她肩上，说：“画累了就歇歇，我煮了芒果冰。”
“太奶奶说，最好的设计里，要藏着对生活的热爱。”念晚继续念，声音清脆，“就像老宅的厨房，窗户永远朝着东边，因为太爷爷喜欢看日出时煎蛋的样子；就像书房的书架，最下层永远空着两格，因为太奶奶说，要给未来的故事留位置。”
这些细节，是陆承宇翻遍太爷爷的旧物才找到的——一张厨房改造草图，旁边写着“时衍说朝阳煎蛋最香”；一张书架设计图，角落标着“给念安的童话书，给晚晚的新诗集”。
演讲比赛那天，念晚得了一等奖。颁奖时，她举着日记本说：“我的太爷爷和太奶奶告诉我们，爱不是说出来的，是藏在每天的煎蛋里，藏在留着的书架格里，藏在落了又开的桂花里。”
台下掌声雷动，念禾看着台上闪闪发光的曾孙女，忽然明白，有些东西比生命更长久——比如藏在时光里的爱，会像桂花的种子，在一代又一代人的心里发芽。
那年冬天，老宅迎来了一场罕见的大雪。陆承宇带着念晚扫雪时，在桂花树的树洞里发现了一个铁皮盒。盒子上了锁，锁的形状是一朵小小的桂花，和太爷爷给太奶奶的婚戒同款。
“这是什么？”念晚捧着盒子，眼睛亮晶晶的。
陆承宇认出这是太爷爷的遗物，小时候常看到他对着这个盒子发呆。他找来了钥匙，轻轻打开——里面没有金银珠宝，只有一沓泛黄的信，还有一片压干的芒果冰包装纸。
信是陆时衍写给苏晚的，却没寄出。
最早的一封，写在他们分开的第一年：“晚晚，今天路过我们常去的那家咖啡厅，老板问你怎么没来。我没说我们分开了，只说你去远方画图了。咖啡还是你喜欢的甜度，可我总觉得少了点什么。”
中间的一封，写在重逢前一个月：“晚晚，听说你开了工作室，恭喜你。我不敢去看你，怕打扰你的生活，又忍不住在你工作室楼下转了三圈。你窗户上的绿萝长得真好，像你一样有生命力。”
最后的一封，写在他们结婚三十周年那天：“晚晚，今天你给我剪头发，又剪缺了一块。可我觉得比理发店剪的好看。院子里的桂花又开了，我把最香的那朵摘下来，放在你枕头底下了。”
念晚读着信，眼泪掉在信纸上，晕开了陆时衍的字迹。她忽然懂了太爷爷日记里的那句话：“有些话当面说不出口，写下来，就当你听见了。”
铁皮盒的最底层，还有一张苏晚的设计稿，画的是两个老人坐在摇椅上，背景是漫天飘落的桂花。稿纸背面，陆时衍用红笔写了一行字：“这是我们老了的样子，真好。”
苏晚在旁边画了个小小的笑脸，写着：“是很好，就是你画的我太胖了！”
念晚把这些信和设计稿整理成书，书名就叫《桂花树下的信》。书出版那天，她带着书去了太爷爷太奶奶的合葬墓，把书放在墓碑前：“太爷爷，太奶奶，你们的信，大家都看到了。”
风吹过山坡，带来淡淡的桂花香，像是在回应。
很多年后，念晚也老了，成了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太太。她常常坐在老宅的桂花树下，给重孙讲故事——讲一场让太爷爷太奶奶重逢的雨，讲一块被太爷爷藏了多年的芒果冰包装纸，讲一对老人在桂花树下摇椅上的相守。
重孙仰着头问：“太奶奶，太爷爷太奶奶现在在哪里呀？”
念晚指着飘落的桂花，笑着说：“他们变成了桂花呀，你看，落在你发间的这朵，就是太奶奶在摸你的头呢；飘在你手心里的这朵，就是太爷爷在跟你打招呼呢。”
重孙咯咯地笑，伸手去接飘落的桂花，小手被花瓣染得香香的。
那天傍晚，夕阳把天空染成了温柔的橘色。念晚靠在摇椅上，看着重孙在桂花树下追逐蝴蝶，忽然想起太奶奶日记里的最后一句话：“风吹过，桂花落，你在身边，就是最好的时光。”
她轻轻闭上眼睛，仿佛看到年轻的苏晚和陆时衍走了过来——苏晚穿着白衬衫，手里拿着画夹；陆时衍穿着西装，手里捧着一束百合花。他们笑着向她招手，身后是漫天飘落的桂花，香气漫过了整个岁月。
风拂过枝头，桂花簌簌落下，落在念晚的白发上，落在重孙的笑脸上，落在老宅的青石板上。
这香气，从很多年前那场雨开始，飘过庆典上的告白，飘过海边的夕阳，飘过病房里的诗集，飘过一代又一代人的时光，终于成了永恒的温柔。
就像苏晚和陆时衍的爱，从未离开过。
它在每一场落下的雨里，在每一朵盛开的桂花里，在每一句“有你真好”的告白里，在时光的轮回里，永远年轻，永远温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