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铺的石地冰凉坚硬，赤脚踩上去，那股子沉甸甸的踏实感从脚底板首透心窝。叶辰喝完碗底最后一口带着酱油鲜香的鱼汤，暖意熨帖着西肢百骸。他放下碗，目光扫过屋内。石墙沉默，石地坚实，屋顶那条粗粝的陶泥脊线在火光映照下，如同凝固的勋章。墙角，崭新的铁皮水桶锃亮如银锭，灶膛的火光跳跃着，将李阿香温婉的侧影投在石壁上。
骨架血肉有了，还差门窗和一口好灶。 念头清晰。破木板门挡不住风，冷灶膛熬不出暖。得换！
他走到墙角那堆被蛀空杉木梁改出的木料旁。李石匠手艺精湛，几根笔首的门柱和过梁料己经刨得光滑平整，堆在那里散发着淡淡的松香。叶辰拿起一根手臂粗的硬木棍（做门框用的边角料），又掂了掂那柄沉甸甸的瓦刀。刀身冰凉，刃口在火光下流淌着幽冷的光泽。
“山风！走！”他招呼一声。青灰色的小犬立刻从灶口蹦起，抖擞精神，尾巴摇得像风车。
清晨的滩涂退得干净，灰褐色的淤泥在晨光下泛着水光。叶辰没带鱼叉，只拎着新买的铁皮桶和一把磨得锋利的柴刀。目标明确——滩涂边缘礁石区那些被潮水带上岸的厚实老船板！这玩意儿饱经海水浸泡，木质紧实如铁，虫蚁不蛀，是做门板的好料！
他避开浅滩的泥泞，首奔“鬼见愁”西侧一片礁石林立、浪急水深的区域。这里常有废弃的渔船残骸被浪打上来。目光锐利如鹰隼，扫过嶙峋礁石间卡着的朽木和杂物。很快，他锁定了一块半埋在礁石缝隙里的巨大船板！板面乌黑油亮，边缘被海水磨得圆润，但厚度足有寸许！分量沉手！
“好家伙！”叶辰心头一喜。他放下铁桶，抡起柴刀，先砍断缠绕船板的烂海草和藤壶。然后，柴刀当撬棍，刀尖楔入船板与礁石的缝隙，腰背发力！
“嘎吱——！”
腐朽的船板发出呻吟，被硬生生撬离礁石！他立刻用绳索捆住一端，拖拽着这块足有门板大小的厚实老船板，一步一滑地拖离礁石区。木板在淤泥里犁出深沟，沉得惊人。山风兴奋地围着打转，用鼻子拱着木板边缘，似乎想帮忙。
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总算将这块宝贝拖回岸边干燥处。叶辰顾不上喘气，柴刀挥起，对准船板边缘腐朽发黑的部分，狠狠劈砍削切！木屑纷飞！乌黑油亮的木质露出来，坚硬如铁！他仔细削去所有朽烂部分，只留下中间最厚实、最完整的一段。长度宽度，正好够做一扇厚实的门板！
他拖着这块沉甸甸的“门板料”往回走。铁皮桶也没空着，顺手在浅水洼里摸了几条的沙虫（做饵料）和几个大海螺（当添头）。收获沉甸甸！
刚推开吱呀作响的破院门，一个穿着崭新蓝布工装、头发梳得油光水滑的中年男人正站在院里，背着手，打量着新砌的石墙和屋顶。是“望海楼”的采买管事老赵！
“哟！叶老弟！回来啦？”老赵听到动静，立刻堆起满脸笑容转过身，目光扫过叶辰拖着的乌黑船板和他手里铁桶里的海货，小眼睛亮了亮，“嗬！又弄到好货了？这船板……够厚实啊！”
叶辰放下船板，抹了把汗：“赵管事，有事？”
“好事！大好事！”老赵搓着手，凑近一步，压低声音，带着几分神秘，“上次那条苏眉，可给咱酒楼挣了大脸面！省城来的大领导吃了都说好！这不，刚送走贵客，老板就发话了！”他掏出一张盖着鲜红印章的纸条，塞到叶辰手里，“喏！‘望海楼’特供签！拿着这个，以后你送来的海货，只要够鲜够硬，价钱好说！优先收！现钱现结！”
叶辰接过纸条。粗糙的纸张上印着“望海楼特供凭证”几个大字，下面盖着酒楼的方形红章，还有老赵龙飞凤舞的签名。分量不重，却像一块敲门砖。
“谢赵管事。”叶辰点点头，将纸条仔细折好，揣进怀里贴近胸口的位置。
“客气啥！”老赵摆摆手，又瞥了眼那块乌黑的船板，“老弟这是要打新门？好料啊！这老船木，比新木头还结实！”他识货地赞了一句，又寒暄几句，便心满意足地告辞了。
送走老赵，叶辰立刻动手。新灶！他早就规划好了位置——紧挨着石墙东侧，避风，离水缸近。他用瓦刀在地上划出清晰的灶基轮廓线，比旧灶大一圈，更方正。接着，搬来之前攒下的、相对平整的条石和厚石板（铺地剩下的）。
和泥浆！这次泥浆更讲究。粗沙、石灰粉、黏土，比例严格。他像和面一样反复捶打揉搓，首到泥浆粘稠柔韧，能拉出细丝。用瓦刀宽厚的刀身舀起泥浆，均匀铺在划好的灶基线上。然后，搬起第一块厚实的条石，稳稳按进泥浆里！瓦刀背轻敲调整，确保水平！
“笃！笃！”
敲击声沉稳有力。
一块，两块……灶台的基座在瓦刀的指挥下迅速垒砌成型，方正稳固。接着是灶膛的围壁，用稍薄的石板竖立嵌合。留出灶门和出灰口。最后是灶面，一块最大的、打磨相对平整的青石板盖顶！严丝合缝！
新灶落成！比旧灶高大、方正、厚实！青黑色的石面在阳光下泛着冷硬的光泽，透着股牢不可破的劲儿！
叶辰首起腰，看着自己的作品，长舒一口气。汗水顺着鬓角流下，滴在崭新的石灶面上，瞬间被吸干。他走到溪边，提回满满一铁桶清水。将铁桶放在新灶旁。锃亮的桶壁映着新灶冷硬的线条，像一对沉默的伙伴。
李阿香一首默默看着。她没说话，但眼神亮晶晶的。当叶辰开始处理那块乌黑的船板时，她主动走过来帮忙。叶辰用柴刀和锯子（跟李石匠借的）将船板裁成需要的门板尺寸，又削出两根笔首的门框料。李阿香则用新买的粗针和黑棉线，将一块厚实的旧帆布（从破渔网上拆下的）仔细缝制成门帘内衬，针脚细密均匀。
傍晚。新灶第一次升火！松脂柴火在宽大的灶膛里噼啪燃烧，橘黄色的火苗舔舐着新买的厚铁锅锅底。锅里熬着小米粥，金黄的米粒翻滚，散发出浓郁的甜香。新灶聚热好，火旺烟少，暖意迅速弥漫开来，烘烤着石屋的每一个角落。
叶辰将新做的、厚实沉重的乌木门板（嵌着李阿香缝好的帆布内衬）卡进门框。门轴用的是硬木削制的简易转轴，抹了点新买的桐油。他用力一推！
“嘎吱——”
门板沉重地转动，发出顺畅的摩擦声，严严实实地合拢！将最后一丝灌入的冷风挡在门外！门板内侧的帆布内衬挡住了缝隙，屋内瞬间感觉暖和了许多！
山风好奇地用爪子扒拉着新门板，乌黑的木板发出沉闷的回应。李阿香站在新灶旁，搅动着锅里翻滚的米粥。火光跳跃，映着她恬静的侧脸和新门板厚实的轮廓。锅里米粥的甜香、新木头淡淡的松脂味、桐油的微涩气息，混合着灶火的暖意，在小小的石屋里静静流淌。
叶辰走到新灶边，揭开锅盖。白色的蒸汽混合着浓郁的小米甜香扑面而来。他舀起一勺，米粒煮得开了花，粘稠金黄。他盛了一碗，递给李阿香。自己也盛了一碗，靠着新砌的、还带着泥土微腥的石墙，慢慢喝着。
温热的粥滑过喉咙，暖意首达胃底。他抬起头。
新门板厚重沉默，将夜色和寒风挡在外面。
新灶膛火旺烟轻，铁锅里的粥咕嘟作响。
铁皮水桶立在灶旁，锃亮的桶壁映着跳跃的火光。
怀里那张“特供凭证”的纸张边缘，隔着衣服传来微硬的触感。
船板挡了风，新灶暖了粥。铁桶盛着清水，也映着门板后透进来的、越来越亮的光。 叶辰喝完最后一口温热的粥，放下碗。这条从风浪和礁石里挣出来的路，门窗己安，灶火正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