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3年10月7日,清晨
井台上的青苔还泛着湿漉漉的墨绿色,恩赐己经搓洗完了全家的衣裳。她踮脚往晾衣绳上挂最后一件衬衫时,晨风掀起衣摆,露出腰间一小片淤青——那是昨天扛玉米秸时硌的。
"恩赐啊——"李秀英从灶房探出头,手里端着碗冒着热气的红糖水,"歇会儿,别累着。"
小姑娘麻利地拧干衣服,手指被井水泡得发白起皱,却灵活得像穿梭的燕子:"妈,您腰疼就别碰凉水了,等我晾完这件就去和面。"
李秀英望着女儿忙碌的身影,恍惚间仿佛看到十五年前的自己——也是这样利落地操持家务,只是那时没有个贴心的闺女在旁边叮嘱"保重身体"。
"我们恩赐啊......"她突然红了眼眶,"真是娘的小棉袄。"
恩赐转过头,湿漉漉的手在围裙上蹭了蹭,突然做了个鬼脸:"还是加厚版的!冬天能给妈挡风!"
阳光穿过晾晒的衣裳,在母女俩之间投下斑驳的光影,像张经纬分明的网,兜住了这稍纵即逝的温情时刻。
灶台边的传承
午饭的面团揉得格外劲道。恩赐学着妈妈的手法,手腕一压一推,面团在案板上发出"啪啪"的脆响。
"妈,您看这样行不?"她揪起一团面拉成长条,"爸说您擀的面条能穿针眼呢!"
李秀英笑着往面盆里添了捧玉米面:"傻闺女,这是你周爷爷教的养生方子——粗粮细作,养胃。"她突然压低声音,"你爸在工地......怕是整天啃凉馒头......"
恩赐的手顿了顿。她想起爸上次探家时,藏在袜筒里的胃药说明书。面团在掌心翻飞,渐渐变成细如发丝的面条——这是她偷偷练习了整整一个暑假的绝活。
"等过年爸回来,"她把面条排成整齐的扇形,"我给他做长寿面,一根到头!"
明远和明志蹲在灶台边烧火,闻言突然举手:"我们给爸洗脚!周爷爷说泡脚治腿疼!"
炊烟袅袅升起,裹着玉米香的面汤味飘出老远。隔壁贾家院里,王翠花正骂大丫头煮的粥太稀,瓷碗砸在院墙上的碎裂声格外刺耳。
离别的行囊
夕阳西沉时,恩赐收拾着返校的行李。干粮袋里装着妈妈新烙的糖饼,书本间夹着晒干的野菊花——这是给宿舍驱虫用的。
"妈,这药膏贴腰上。"她掏出个油纸包,"周爷爷新配的,我帮晒了三天药材才换来。"
李秀英着药膏,突然发现油纸背面密密麻麻记着药材配方——恩赐竟把周大夫的独门秘方都誊抄下来了。
"你呀......"她声音发颤,"心思比针脚还密。"
恩赐把脸埋在妈妈的肩头,闻着熟悉的皂角香:"等我考上医学院,天天给妈妈按摩。"突然想起什么似的,从枕下摸出个布包,"这是竞赛奖金买的毛线,您织件毛衣,别总省着......"
布包上别着张字条,工整地写着:"给世上最好的妈妈"。李秀英的泪砸在毛线上,深蓝色的绒线顿时洇出几朵墨色小花。
村口的回望
晨雾未散时,恩赐己经走到了村口老槐树下。她回头望去,李秀英还站在院门前挥手,两个弟弟像小尾巴似的也跟着妈远远的挥手。
远处传来"叮铃铃"的车铃声。贾宝金骑着那辆飞鸽自行车掠过,车把上挂着鼓囊囊的零食袋。他在恩赐身边猛地刹车,畸形的左手费力地从兜里掏出个东西——是张崭新的邮票,上面印着天安门。
"北......京......"他结结巴巴地说,汗水顺着额角滚落。
恩赐怔了怔,突然从书包里掏出本《初中物理习题集》递过去:"竞赛题型我都标红了。"
自行车铃声远去了。恩赐摸了摸耳后的红痣,那里不知为何隐隐发烫。她不知道的是,此时贾家柴房里,大丫头正对着聘礼中的红绸被面发呆——被角用金线绣着"早生贵子",针脚歪斜得像她没能走完的求学路。
恩赐走到半路突然发现,书包夹层里多了张泛黄的照片。襁褓中的两个婴儿并排躺着,一个耳后有痣,一个脚心带痕。照片背面写着:"三星归位日,双生花开时",墨迹新鲜得像刚写上去的。
与此同时,李秀英在整理女儿房间时,从床板下扫出个铁盒。里面装着七年来全家的药方、账本和成绩单,最底下压着张铅笔绘制的"全家福"——画面上的张大山西装笔挺,李秀英穿着呢子大衣,两个弟弟戴着博士帽。而画纸的边角,隐约可见被橡皮擦去的另一个模糊人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