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皓没有明确的目的地，只是随着人流漫无目的地走着。
他刻意收敛了所有外放的气息，如同一个普通的旅人。
高大的红树根如同天然的穹顶，泡泡在头顶飘浮、破裂，落下细碎的水珠。
他走过贩卖廉价贝类的小摊，路过叮当作响的铁匠铺，穿过弥漫着劣质酒气和粗鲁笑声的小酒馆。
周围的喧嚣似乎离他很远。
他的心神沉静下来，感受着体内奔流的力量。
不再是之前那种汹涌澎湃、急于宣泄的洪流，而是一种更加深沉、更加凝练的江河。
他回想起与凯多那一战的每一个细节，尤其是最后那莫名的脱力感——仿佛力量在不知不觉间从指缝中悄然流逝，如同沙漏。
“不是不够强，是…散掉了？”他心中明悟。
巅峰金狮子的力量如同汪洋大海，而之前的他，就像一个拿着巨大水瓢的孩子，每一次挥洒都声势浩大，却也浪费了太多。
力量的“质”足够，但他对“量”的精细掌控，对每一分力量的“收”与“放”，还远未达到圆融如意的境界。
那脱力，并非敌人所伤，也不是其他特殊原因，而是自身控制力不足的反噬。
不知不觉，他走到了靠近海岸的区域。
这里相对安静，巨大的红树根深入海床，形成天然的避风港。
岸边停靠着一些正在维修的船只，空气中弥漫着桐油、木屑和海水混合的气味。
一个简陋的船坞旁，一位头发花白、皮肤黝黑如古铜的老船工，正佝偻着腰，用一把沉重的扳手，费力地拧紧一艘小型帆船龙骨上的巨大螺栓。
他的动作缓慢而专注，每一次发力，手臂上虬结的肌肉都在微微颤抖，汗水沿着深刻的皱纹滑落，滴在饱经风霜的木板上。
白皓停下了脚步，静静地站在不远处看着。
老船工似乎察觉到了目光，抬起头，浑浊的眼睛看了白皓一眼，没什么特别的情绪，只是微微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然后又低下头，继续与那颗顽固的螺栓较劲。
他的呼吸有些粗重，显然这工作对他这把年纪来说并不轻松。
白皓的目光落在老船工那双布满老茧、关节粗大的手上。
那双手并不蕴含强大的力量，却充满了岁月磨砺出的韧性和精准。
每一次扳手的转动，力量的传递都极其清晰——从腰腹发力，传导至手臂，最终凝聚在扳手与螺栓接触的那一点上，没有丝毫的浪费和散逸。
“老师傅，需要帮忙吗？”白皓鬼使神差地开口，声音平和，不带丝毫之前的狂傲。
老船工再次抬头，这次仔细打量了白皓一下，似乎有些意外这个看起来不像干粗活的年轻人会主动开口。
他咧开缺了几颗牙的嘴，笑了笑，声音沙哑：“小伙子，心善！不过，这活儿看着简单，劲道得使准了地方，大了木头要裂，小了拧不紧，风浪一来，船可就散架咯。”
他拍了拍身边沉重的备用螺栓，“就像这些铁疙瘩，沉得很，搬起来费老劲，但真用上了，也就是那么关键的一下。”
白皓心中一动。
“使准了地方…关键的一下…”
他走上前，没有动用果实能力，也没有催动霸气，只是像普通人一样，伸出手握住了那把沉重的扳手。
“让我试试？”
老船工犹豫了一下，还是松开了手，退开半步，浑浊的眼睛里带着一丝审视和期待。
扳手入手沉重，冰凉的触感传来。
白皓学着老船工的样子，将身体重心下沉，腰腹发力，力量沿着手臂传递。
他没有追求瞬间的爆发，而是感受着扳手与螺栓咬合处的阻力，感受着力量在身体里流转的轨迹。
他刻意地控制着，将每一分力气都精准地导向那唯一的受力点。
咔哒…咔哒…
螺栓开始缓慢而稳定地转动，发出令人安心的啮合声。
没有惊天动地的声势，没有一丝多余的力量外泄。
扳手仿佛成了他手臂的延伸，力量的传递精准而高效。
老船工浑浊的眼睛亮了一下，赞许地点点头：“好小子，有把子巧劲！看着瘦，劲儿使得真地道！比那些光会使蛮力的强多了。”
白皓没有停手，继续拧着，首到螺栓完全到位，发出“嘎嘣”一声脆响，彻底紧固。
他松开扳手，拧一个螺栓对于现在他而言轻而易举，但是感觉完全不同。
不是战斗后的疲惫，而是一种…掌控后的充实感。
他看着自己摊开的手掌，又看了看那颗被完美紧固的螺栓，心中豁然开朗。
力量，不在于多么汹涌澎湃的外放，而在于能否如臂使指，能否像这位老船工拧螺栓一样，精准地用在最关键的那“一点”上，没有丝毫浪费。
金狮子的力量是汪洋大海，但他白皓，需要成为能精准调控每一滴水的“舵手”，而不是任由巨浪裹挟的舟楫。
“沉下去的东西就是沉了，”
老船工看着白皓若有所思的样子，以为他在看海，自顾自地念叨着，用粗糙的手抹了把汗。
“再大的船，龙骨坏了，沉了就捞不起来。人呐，有时候也得认准了，该放下的放下，该抓牢的抓牢，力气要用在刀刃上。”
他指了指那颗被白皓拧紧的螺栓，“就像这个，抓牢了，船才经得起风浪。”
白皓心头一震。
“沉下去的东西就是沉了…力气要用在刀刃上…”
这朴实无华的话语，如同暮鼓晨钟，敲在他心头。
放下的是对“金狮子”力量的盲目依赖和狂傲姿态吗？
抓牢的，是自己作为“白皓”的本心和对力量本质的掌控吗？
他抬起头，望向老船工，脸上露出了一个发自内心的、平和而真诚的笑容：“谢谢您，老师傅，受教了。”
这笑容里，再无半分曾经的嚣张跋扈，只有一种历经沉淀后的澄澈与明悟。
老船工摆摆手，不以为意：“谢啥，顺手的事儿。小伙子，看你像是有故事的人，这世道乱，力气使对了地方，才能活得踏实，我干这船匠干了半辈子，也就悟出这么点道理，对你有用就好。”
“半辈子吗？”
白皓嘴里默念着，告别了老船工，继续在香波地漫步。
仔细想想，自从通过努力和汗水得到这股力量开始，自己好像再也没有认真感受生活了，随便破坏，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是那段时间的主旋律。
“哈！己识乾坤大，犹怜草木青！”
白皓一边走着，一边吟诵起突然想起的一首诗。
心境己然不同。
他不再刻意收敛力量，而是自然而然地行走着，体内磅礴的力量如同温顺的潮汐，在无形的堤坝内静静流淌，圆融如意，再无一丝一毫的逸散感。
他甚至能清晰地“感知”到周围空气的细微流动，脚下地面的每一丝震动，远处酒馆里杯盘的碰撞声…见闻色仿佛也随着心境的平和而变得更加敏锐、更加自然。
（“己识乾坤大，犹怜草木青”出自近现代儒家大师马一浮的《旷怡亭口占》，意为即使历经世事沧桑、通晓天地广阔，依然能保有对细微生命和平常生活的悲悯与热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