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像灌了铅的刀子,呜咽着钻进爬满煤渣冰疙瘩的钢筋骨架缝隙。姜晚几乎是用牙齿死死咬住那块沾污带血的粗盐疙瘩,手脚并用,在狭窄得令人窒息的斜长铁管里往前一寸寸地挪。
管壁上密布着冰凉的锈刺和冻硬的油泥疙瘩,每一次膝盖或手肘蹭过去就是一阵钻心的钝痛和刺骨冰寒。粗粝的钢渣割破了她掌心早己不复存在的茧皮,新鲜的温热血迹混着结满霜花的乌黑冰泥,在手扶的位置迅速冻成粘腻糊状。每一次往前顶挪的发力都牵扯着肺管子里残留的撕裂伤,血腥气混着铁锈味堵在喉咙口。
树苗被用撕开的破袄布条牢牢捆在她后背上,孩子烧得滚烫的小脸蛋紧贴着她冰冷刺骨的颈窝,那种近乎恐怖的温差像烙铁一样烫着她绷紧的神经。孩子急促滚烫的呼吸喷在她耳朵上,那细细弱弱、时断时续的声音像蚊子在泣血:
“……盐盐……磨……磨牙……”
一块小石子大小的粗盐粒不知何时被塞在孩子滚烫的小手里。那是姜晚在被堵住的雪窝子口,艰难从那块黄疙瘩上抠下来的一点点。孩子昏沉地攥着它,偶尔本能地往发着高烧、干裂起皮的小嘴边凑,被姜晚在黑暗中死死抓住了小手腕——那盐疙瘩太脏了,满是煤泥铁渣和不知名的污物。
她只能摸索着,把牙齿死死咬住的那块主盐疙瘩用力在冰冷粗糙的膝头布面蹭了几下,蹭掉一层最外皮的黑红污血冰渣,才颤抖着往后伸出手指,艰难地抠下指头肚大小、相对干净的一点点盐粒子,摸索着塞进树苗微微张开的、干灼的小嘴巴里一点缝隙。
孩子舌尖贪婪地舔过那点粗糙微咸的晶体,似乎舒服地哼出半口气儿,短暂地安静了。但下一刻,又因吸入了更冰冷的铁锈灰气猛地呛咳起来,小小的身子在她背上痉挛般一拱!姜晚猝不及防,身体瞬间失衡,半边肩膀带着背上的树苗狠狠撞向突出的管壁!
嗡——
一声让人牙酸的金铁闷响在狭窄管道里回荡!
巨大的震荡和撞击力穿透皮肉首撞骨骼!
“咳——!”姜晚发出一声被压碎般的闷哼,眼前金星乱迸!嘴里咬着的盐水疙瘩混合着腥甜味被震落!咚一声砸在她趴伏的小腿旁!
几乎是同时!
“咣!轰隆隆——!”
一声远比管壁撞击更沉闷、更巨大的声响在管道外侧、距离他们不远的地方猛然爆发!
紧接着就是一片疯狂席卷而来的、震耳欲聋的轰鸣和塌陷声!仿佛整个大地都在他们头顶扭曲咆哮!无数冻土块、碎石冰渣混合着更沉重的硬物疯狂砸落在包裹着铁管道的土层外壳上!冲击波透过厚重的土层和冰冷的金属壁传递进来!
嘎吱——!
他们匍匐其中的这段粗铁管道猛然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剧烈的震颤如同濒死的巨蛇在抖动!
姜晚死死用身体护住紧贴钢壁的内侧,把背上的树苗尽量压在自己身体与弯弧管壁形成的狭窄三角空间里!
头顶、侧面管壁发出令人心脏骤停的摩擦挤压声!冰冷刺骨的铁腥气和浓烈的尘土渣滓混合着喷涌而入!像冰冷的、剧毒的潮水瞬间灌满了狭窄的通道!
“哇——!”树苗被巨大的声响和震荡彻底惊醒,爆发出惊天动地的哭嚎!刚尝到的那一丝微弱慰藉瞬间化为极致恐惧!
在这片末日般的噪音与崩溃中,前方不远处,一丝极其昏暗的漏光之处猛地被一块塌落下的大块冻土煤渣混合块砸中、封死大半!
那是老驼说的唯一出口!
也是唯一的生路!
彻底塌了!
“不——!”姜晚心底嘶嚎被巨大的恐惧和绝望死死堵住喉咙!她疯了一样顶着暴雨般砸落的灰渣向前挣扎爬动!被震落的盐水疙瘩就在脚后跟一步之遥,却在剧烈颠簸中滚向了更深的黑暗!她甚至顾不上回头去捞!只能凭着本能朝着那还有一丝惨淡微光、但迅速被涌进灰土模糊的塌口方向拼命抠着管壁往前爬!
铁管外壳挤压扭曲的嘎啦声刺破耳膜!脚下的地面陡然倾斜!她一脚蹬空!
整个人连同背上的树苗不受控制地向下滑去!
前方管道的黑暗中,仿佛有只巨大的钢铁喉咙猛地张开!传来一股强劲、低沉、带着铁锈灰尘味儿的巨大抽吸力混杂着更冰冷的风!
呜——!哐啷!哐啷!
她滑出的脚踝猛地撞在倾斜管壁的一个坚硬的横凸铁架上!剧痛袭来的同时,那巨大的拉扯风力和她的下滑之势戛然而止!
惊魂未定!她死死抠进身下铁架的缝隙稳住身体,急促地喘息!
就在这时!
“噗——”
背上的树苗猛地咳嗽一声,一股微温的、带着奶腥气的液体喷吐出来,带着星星点点的白沫,溅在了姜晚冰冷的下颌和脖颈的皮肉上!
白沫!
孩子紧贴着她颈窝的脸蛋依旧滚烫如火炭!身体却开始间歇性地微微抽动!
姜晚颤抖着抬起沾满黑泥的手,摸向孩子嘴角——指尖下那种微小却持续的战栗如同高压电线!顺着她的指尖一下一下电击着她濒临崩溃的神经!
破伤风!那该死的、要命的破伤风!
就在此时!
塌陷声稍歇的间隙!
管壁外侧!在那片塌陷封堵区域之外不远!极其清晰地传来重靴踩踏冰渣的脆响!
一个破砂锅嗓带着极度的惊惶和不耐烦,隐隐飘了进来!是另一个矿工!似乎没被塌方首接卷下去!
“彪……彪哥!吴老大!后路被堵死透了!塌了三丈深!那耗子洞也……也整个没了!那小娘皮和老驼鬼八成压成饼了!”短暂的沉默被风吹来的呜咽取代,“咱……咱们咋出去啊……”
“嚎丧!”吴彪子那嘶哑的、带着极度不祥气息的声音猛地截断下属的哀嚎,那声音竟近得可怕!仿佛就在被堵死的出口铁皮管壁那头!带着一种被追到绝境野兽般的疯狂喘息和孤注一掷的狠绝:“……塌方震松后梁那三根顶子柱……老子看见了!”
脚步声急促靠近!猛地停在被塌方堵死、仅残留一丝缝隙的管壁外!
“嘎子!跟老子……撬开这堆碍眼烂渣!塌方震松后墙!俺瞅见有条通老窖风仓的铁皮管子没塌干净!撬开了管子……顺着往里爬!……爬进风仓底下……就是南梁矿的老排水口!活路就在风井底下那张铁滤网的破洞!”
他猛地一声暴吼!紧接着是冰镐狠狠撬砸冻土的剧烈钝响!
“给老子快!别等这半边也塌了!压不死老子也要死在这耗子洞里!”
哐!哐!哐!
冰镐砸在冻土块和铁管外壁上的巨大声响如同催命鼓点!
每一下!都仿佛首接砸在姜晚死死抵着冰冷管壁的额头上和她紧捂树苗嘴的、粘着白沫的手背上!
唯一的生路?
就在他们即将撬开的、被堵死的这条管道出口之外的……
死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