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颗镶进脚骨缝的冬麦种子,像一根淬了寒冰的钉子,狠狠凿穿了姜晚撑到极限的神经。钻心刺骨的剧痛像条毒蛇,顺着冻麻木的腿骨首窜天灵盖,激得她眼前一阵金星乱爆,身子不受控制地向后重重撞在冰冷的砖墙上!
她死死咬住下唇里那点早被咬烂了的,血腥的铁锈味在嘴里弥漫开,硬是把那声撕破喉咙的惨嚎闷在了胸腔里。树苗在她怀里被这猝然的撞击颠得一哆嗉,半梦半醒地哼唧了一声:“……晚晚……疼……”
“没事…乖…吹风了……”姜晚嗓子眼紧得发不出完整句子,只能含糊地哄着,额角的冷汗混杂着雪沫子糊住了眼睛。她不敢再看陈铮裤子腿上那片黏腻刺目的脓黄血迹,更不敢去看此刻他脸上那种冷硬如铁、却又透着一股死气的灰败。
陈铮似乎被树苗那声细微的哼唧和她撞墙的动静引回了半丝魂儿。他那双深陷在浓重黑眼圈里的眼珠,极其缓慢地、如同生锈的轴承,从墙角那堆油布裹着的沉重轮廓,移到了她因剧痛抽搐、死死抠住墙缝的手上——那手,破烂红肿如同烂萝卜根,指甲缝里嵌着昨日的黑泥与火棘的刺。
他的嘴唇极其细微地翕动了一下,嘴角刚凝固不久的血痂又被扯裂,一条细细的鲜红顺着冻得发青的皮肤缓缓淌下,滴在他紧攥的、盛满麦种的破布袋上,瞬间渗了进去,晕开几粒深褐色的种皮。
他什么也没说。那只攥着沉甸甸粮种袋子的手却缓缓抬了抬,手臂的肌肉因用力过猛而微微痉挛。最终,那只沾满油污、血渍和冻泥的手,没有伸向她和树苗,而是将那袋子硬生生挪到了左手挂着(那只手背上虎口破裂的冻伤狰狞可怖),腾出的右手,伸到了棉裤沾满脓血的大腿外侧。
那地方,破烂肮脏的棉絮下,竟像藏了点硬货!他沾满污血污泥的手指极其艰难地抠了进去,再出时,沾满黏腻的汁液,指间竟捏着一小撮极其珍贵的、油汪汪的、凝固成膏状的——猪板油! 绝对是昨儿狼尸上拆下来最肥那一小块!
他看也没看那板油一眼,沾满污秽的手掌带着那点宝贵的凝固油膏,缓慢、沉重却又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首接捂按在了姜晚那只冻肿溃烂、正不受控制地往破鞋子外缩的光脚背上!
刺骨冰寒的脓血烂肉,瞬间被一大块带着微温气息(捂在他棉裤里捂了半天?)、腥滑黏腻的油脂糊了个严严实实!
“呃!”姜晚浑身过电般一颤!
冷!腻!恶心! 是那只冻伤脚背的第一感觉!紧接着,那看似冰凉凝固、却蕴含着一丝微弱体温的油脂便开始缓缓融化!黏稠的半液态油脂顽固地裹缠着脓血,浸入脚背那些绽开的皮肉伤口深处!
辣!烧!钻心! 伤口深处被这突如其来的、带着粗砺污秽的油膏入侵!比刚才麦粒扎脚更剧烈十倍的、如同滚油泼在烂肉上的灼痛感猛地炸开!让她整条腿筋都无法控制地剧痛抽搐!
陈铮那只铁钳般的手死死按着!不让她缩回去!他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死死盯着她因剧痛而扭曲的脸,灰败的脸上竟透出一种近乎残忍的专注!好像在逼她记住这痛楚!
粘稠的油脂混合着脓血从她脚背的伤口边缘滴落,砸在冻硬的雪地上,凝成黄红色混杂的小冰坨。
过了不知道多久——也许很短,也许漫长到天光都暗沉了几分——脚背那层剧痛烧灼似乎被油脂隔绝了寒风,内部冻僵的血管和筋膜居然有了一丝丝极其微弱的……复活的麻痒刺痛感?
就在姜晚几乎要被这诡异又霸道的救治弄晕过去时,陈铮那只死死按压的手猛地松开了!
新鲜的冻风裹挟着废品站污浊的气息再次包裹了她那只重新暴露的脚,油膜迅速凝结冻硬,成了贴在烂肉上的一块冰油腻子。
他再不看她一眼,转身对着墙角那堆油布裹着的沉东西迈步。每一步都落得极其重,右边那条裤腿湿漉漉黏在大腿上,行动间拉扯着皮肉,发出极其细微却令人头皮发麻的、仿佛破布被缓缓撕裂的黏腻声响。
他弯腰,那只沾满凝固猪油和污血的手,猛地抓住了覆盖在最上面的、沾满冰霜和灰尘油污的深蓝油布一角!
哗啦——!
油布被硬生生扯开,露出底下的狰狞面目!
不是什么整块的铁板或者想象的机械部件。
那是一堆!一捆!如同被无形的巨力疯狂扭绞、撕扯打断的—— 婴儿手臂粗的、暗沉无光、布满原始锻造捶打痕迹和暴虐弯折豁口、断茬处闪烁着森森冷光的……钢铁脊椎骨! 足足十几根长短不一、弯角诡异、如同巨兽遗骸般的厚实钢料!每一条都沉重得仿佛凝聚了矿坑最深处的寒意与暴烈!
“彩油布”包裹的不是废料,是扭曲成诡异角度的、未成形的炉膛支撑骨架!是未来那个铁皮炉子熬过风雪的核心钢铁脊梁!
陈铮伸出那只手,带着方才按压她伤脚的粘稠油脂和污迹,毫不避讳地握住了最上面一根钢铁残骸冰霜覆盖的弯曲豁口!
咔嚓!
是陈铮骨头受力发出的沉闷声响?还是他冻裂皴口的手指握住钢铁时的挤压冰裂?亦或是钢铁本身在极寒下发出的呻吟?
他一言不发。手臂上每一根绷紧的筋肉都在无声地贲张!那沉重如怪物骨骸般的粗厚钢条竟被他生生从冻在地上的一堆硬雪和垃圾里拔了出来!拖在身后!
钢料粗粝冰冷的断口摩擦着冰碴泥雪地面,发出如同铁锉刮骨的尖厉噪音!
他拖着第一根沉重的钢铁残骸走到了姜晚身边,脚步踉跄了一下,那根钢条的冰冷断口几乎要砸到树苗蜷缩在她腿边的身子!姜晚刚想惊呼——
他那只刚拔完钢条的手,竟在她眼皮底下,再次掏向了那片黏腻脓血浸透的棉裤深处!
这一次,掏出的竟是大半张被揉得发硬、油污浸透又被体温焐得半湿的——硬米饼!带着一股难以形容的、汗腥、血味、猪油混杂的呛人气息!
他看也没看,就那么硬生生地,把那团散发着诡异气味的东西,猛地塞进了还在因疼痛和寒冷而微微发抖、正茫然看着被拖来的“奇怪棒棒”的树苗糊满了口水和冻痂的小嘴里!
“唔……哈……”树苗猝不及防被堵了个正着!惊恐地瞪大了眼,喉咙被哽得发不出声音,小脸瞬间憋成了紫红色!
“嚼!”陈铮的声音骤然炸响!如同矿洞里炸药的闷雷!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死亡命令!他那只沾满油脂钢铁灰尘的手在树苗下巴上狠狠一托一捏!
树苗被这突如其来的蛮力逼得本能地拼命嚼动了三下!那小豁牙根本嚼不碎那硬邦邦的饼,只磨碎了一点点粉末混着嘴里残留的血痂药渣糊糊咽了下去!剩下的硬块就那么卡在嗓子眼儿和上牙膛上!小脸憋得青紫交错!
姜晚脑子里一片空白!眼睁睁看着那团散发着污浊怪味的硬物被塞进儿子喉咙!
还没等她做出任何反应,陈铮己经拖着那根沉重的钢铁残骸,头也不回地朝着大雪覆盖的山路蹒跚挪去,只留下身后一道被钢料刮出的深深雪沟!
树苗在她怀里爆发出一阵撕心裂肺却又被硬饼噎住喉咙的、断断续续的呛咳和呕吐! “呕……咳……饼……臭……呜……”孩子吐出来的全是没咽下去的碎渣和眼泪鼻涕。
那团被咬过几口的米饼掉落在雪地里,迅速裹上了灰尘雪渣,在陈铮拖拽钢铁留下的巨大雪痕旁,像一个刺眼又凄惨的注脚。
姜晚猛地弯腰去够!
冰风卷过,吹开冻硬了的油布一角。 那堆还留在墙角废墟旁的扭曲沉重钢铁下,赫然埋着—— 几粒新鲜滴落、在冻土上砸出浅浅小坑、正缓缓渗着血红的……
种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