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默强行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维持着意识层面的稳定。他不能在这里失态，深海探针系统与他的神经高度连接，任何剧烈的情绪波动都可能触发安全协议，被强制弹出记忆场景。
他迅速完成了对剩余记忆片段的扫描，没有再发现其他明显的硬性逻辑错误，但那种被篡改过的“不自然感”如同跗骨之蛆，始终萦绕不去。尤其是苏晚晴最后那句未说完的话和那个异常的花瓶，像两根冰冷的刺，扎在他的思维里。
“守密者，结束本次‘潜航’。保存所有分析数据，加密等级：最高。标记委托项目状态：异常复杂，需进一步分析。”林默冷静地发出指令。
“指令确认。断开神经链接…情感剥离程序启动…记忆缓存清除…”冰冷的电子音回应。
头盔上的银色光丝缓缓收回。覆盖视野的医院场景如同潮水般退去，露出静思室柔和的乳白色光芒。修复椅的悬浮装置发出轻微的泄气声，将林默轻轻放回地面。
林默睁开眼，瞳孔在强光下微微收缩。他深吸了几口气，试图驱散残留在意识深处的、属于周天豪的浓烈悲伤，以及那更令人不安的冰冷窥视感。现实世界的触感回归，指尖能感受到修复椅扶手的冰凉。他抬手，揉了揉有些刺痛的太阳穴，每一次深度潜入，都是对精神的巨大消耗。
“林工，出来了？周老板的活儿怎么样？”一个略显轻佻的声音传来。
林默抬头，看到同事兼好友张辰宇正靠在静思室门口。张辰宇也是高级标本师，擅长记忆增强和体验定制，性格外向，技术顶尖但偶尔有些玩世不恭。他穿着标本馆标志性的银灰色制服，手里把玩着一个最新款的神经传感球。
“有点…特别。”林默站起身，活动了一下有些僵硬的脖颈，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他没有具体说异常，标本馆有严格的保密条例，更重要的是，他本能地觉得此事非同小可，不宜声张。
“特别？”张辰宇挑了挑眉，凑近了些，“能让咱们林大标本师说‘特别’的，那肯定不是一般的难啃骨头。临终记忆？啧啧，这种单子也就你敢接。怎么样，周老板给的价码够不够抚慰你受伤的心灵？”他做了个夸张的捂胸口动作。
林默扯了扯嘴角，算是回应他的玩笑。他走到静思室角落的智能饮品机前，点了一杯高浓度的提神营养液。冰凉的液体滑入喉咙，带来一丝清醒。“报酬不是问题。问题是记忆本身…有些地方，不太对劲。”
“不对劲？”张辰宇来了兴趣，“逻辑混乱？情绪污染太严重？还是说…”他压低声音，“周老板有什么见不得光的秘密，在记忆里露马脚了？”
“没那么简单。”林默摇摇头，看着杯中墨绿色的液体，“有无法解释的物理异常，像是…记忆场景本身的‘规则’被破坏了。”
张辰宇脸上的戏谑消失了，眉头微皱：“物理异常？在深层情感记忆里？这确实少见。你确定不是周老板当时精神恍惚导致的感知错乱？或者仪器记录误差？”作为技术派，他更倾向于硬件或原始数据的问题。
“我做了逐帧分析，模拟了物理环境。那个异常点，不符合当时情境下任何可能的自然扰动。”林默的语气很肯定，“而且…我还捕捉到一个极其微弱的异常音频信号，就在目标附近。”
张辰宇摸着下巴：“音频信号…这倒提醒我了。大概三个月前吧，标本馆处理过一个挺邪门的委托，客户声称在她丈夫车祸去世前的记忆里，听到了奇怪的‘蜂鸣声’，怀疑是谋杀。不过后来查证，是她自己植入的神经镇痛泵在事故瞬间过载发出的警报，虚惊一场。你这个会不会是…某种医疗仪器的干扰？”
林默沉默了一下。这解释看似合理，但无法涵盖他看到的花瓶震动和那一瞬间的“窥视感”。“也许吧。还需要查证。”他没有完全否定张辰宇的推测，但也无法说服自己接受这个简单的答案。“帮我个忙，辰宇。”
“你说。”
“帮我查一下标本馆关于周天豪和苏晚晴的所有非核心关联信息。尤其是苏晚晴的死亡记录，以及…她去世前后，周天豪身边是否有什么特别的事情发生？经济纠纷？竞争对手？或者…情感纠葛？”林默的眼神锐利起来。他开始怀疑，周天豪要求修复这段记忆，或许并不仅仅是为了抚平伤痛，而是想掩盖什么？或者，他自己也察觉到了记忆中的异常，想借标本馆之手找出真相？
张辰宇吹了声口哨：“哇哦，林大标本师这是要客串私家侦探了？没问题，包在我身上。馆里的公共数据库我有权限，外面嘛…嘿嘿，也有点门路。不过，林默，”他收起玩笑，正色道，“如果真有什么不对劲，小心点。周天豪那种级别的人物，水太深。”
林默点点头：“我知道。谢了。”他喝干杯中的营养液，苦涩的味道在舌尖蔓延。标本师的首觉和发现的异常，像两块冰冷的石头压在心头。他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俯瞰着雨幕中霓虹闪烁的新港市。这座繁华的都市，在冰冷的雨夜里，仿佛一头蛰伏的巨兽。记忆标本馆如同巨兽体内一颗精密而冰冷的心脏，处理着无数人的悲欢离合、秘密与谎言。
而他现在，似乎不小心触碰到了这颗心脏深处，某个不为人知的、危险的病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