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阴荏苒，血屠老祖与柳如烟在此方天地己相处数月，然外界不过须臾。
最初，血屠老祖确有几分戏耍之心。
这柳如烟对他千依百顺，言语间温柔体贴，凝望他的眼波里，总是盛满了纯然的崇拜与依恋。
身为魔道巨擘的虚荣，得到了前所未有的满足。
“道长，您入定时真是专注。”
柳如烟纤手为血屠老祖续上新茶，柔声细语，“比他可强多了，他修行时，心思总是不够纯粹，时常分神旁顾。”
又是“他”？
血屠老祖端茶的手几不可见地一顿，眉头随之锁紧。
但看着柳如烟那张毫无心机的脸庞，到了嘴边的斥责又咽了回去。
他沉声回应：“本座修行，自然凝神静气。”
“嗯！道长是最厉害的！”
柳如烟绽开一抹甜笑，随即玉手托腮，似有无限烦恼：“只是……道长，您这身血袍固然威风凛凛，可他……他平日里更偏爱素雅些的白衣。”
她的视线落在血屠老祖的血袍上，带着一丝遗憾。
“道长……您若是换上一袭白衣，定然也如九天谪仙一般。”
“荒唐！本座乃魔道至尊，岂能作那般正道伪君子的装扮！”
血屠老祖面色一沉，他纵横一生，这一身血衣便是身份与力量的象征，如何肯轻易更换？
柳如烟被这陡然严厉的语气惊扰，清澈的眼眸中迅速漫上一层水汽。
“道长……您……您凶我……”
她声音委屈至极，“他……他从来，从来都不会这般大声与我说话的……”
那柔弱无助的样子，像一根细针，轻轻刺入血屠老祖心间。
“本座……”
血屠老祖看着她那副随时都会落下泪来的模样，心头莫名一软，语气也不自觉地缓和了许多，“本座并非有意凶你，只是……啧，罢了。”
……
自那日之后，柳如烟便总在各种不经意的瞬间，将血屠老祖与那个神秘的“他”，进行全方位的比较。
“道长，您这洞府虽然雄伟壮阔，气派非凡，但他的居所更为雅致清幽，每一处景致都透着淡淡仙气，令人心旷神怡。”
血屠老祖默不作声。
“道长，您这魔功虽然威猛霸道，震慑寰宇，但他的剑法更为飘逸灵动，每一招都是天外飞仙，赏心悦目至极。”
血屠老祖的呼吸粗重了几分。
“道长，您赠我的这块血玉，虽然色泽纯正，价值连城，是难得的宝物……”
柳如烟取出一枚血玉佩在指尖，又幽幽一叹，“但他曾为我亲手雕琢过一枚白玉梅花簪，虽然只是凡间玉料，并不值什么钱，可那份心意……千金难换。”
你妈啊！他他他！！
血屠老祖的脸色，从最初的些微不悦，逐渐转为难以掩饰的烦躁，如今更是积郁了一股浓重的憋闷之气在胸中。
那个该死的“他”！
这个称谓简首就是跗骨之蛆，日夜萦绕在自己耳畔，无时无刻不在提醒血屠——柳如烟的心中，还深深烙印着另一个男人的影子。
他堂堂魔道老祖，何时受过这等窝囊气？
无数次想要拍案而起，抓住柳如烟的肩膀厉声质问，那个“他”究竟是何方神圣。
但每当对上柳如烟那双眼眸时，血屠老祖满腔的怒火与暴戾很快就会消失的干干净净。
甚至某些时候在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情况下，下意识地模仿柳如烟口中那个“他”的某些行为。
比如，刻意尝试着收敛周身那浓烈到化不开的血腥杀气，努力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凶神恶煞，温和一些。
再比如，笨拙地学着说一些完全不符合人设定位的温柔话语，尽管那些话从他口中吐出总是显得生硬无比。
变化，正在无声无息地侵蚀着一切。
某一日，洞府外桃花开得正艳，粉色花瓣随风飘进窗棂。
柳如烟托着香腮，望着那落英缤纷的景象，声音轻得像一阵风。
“……他曾为我画过眉，说我的眉形如远山含黛，最是好看。”
血屠老祖端坐的身形猛然一僵。
画眉？
他胸中那股无名火又窜了起来，可又鬼使神差地，却又从储物戒中取出了一支……朱砂笔。
那支纤细的笔杆，在曾捏碎过无数头颅的掌心里显得格格不入。
血屠老祖攥着笔，脚步有些僵硬地走到柳如烟身前，喉咙发干。
“本……本座也为你画一次。”
柳如烟睁大了美眸。
结果，自然是一塌糊涂。
朱砂笔在血屠手中，远不如用来屠戮生灵的万魂幡来得顺手，两道歪歪扭扭的红痕印在柳如烟光洁的额前，滑稽可笑。
柳如烟先是一怔，随即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道长……您……您这画的是什么呀？”
血屠老祖一张老脸涨得通红，握着朱砂笔的手悬在半空，收也不是，放下也不是。
羞恼，窘迫，还有一种他自己都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齐齐涌上心头。
“他……”
又来了！血屠老祖心头一紧。
“他从来，从来没让我这么开心过……”
柳如烟好不容易止住了笑，用手背擦了擦眼角，“道长，您可比他有趣多了。”
轰！
血屠老祖感觉自己的脑子要炸开了，酥酥麻麻的暖流，从心口蔓延至西肢百骸。
然而，在这短暂的暖意之下，是更深更浓的困惑与烦躁。
我是谁？
我血屠，究竟在做些什么？
为了一个女人的笑，去学另一个男人画眉？
那个“他”，到底是谁？！
为什么柳如烟对他念念不忘？
本座堂堂合体境巅峰的魔道老祖，难道还不如那个藏头露尾、不知名姓的“他”？！
无数纷乱的念头，在脑海中疯狂冲撞。
咔嚓。
一声极其细微的崩裂声，在血屠老祖心海深处响起。
他那颗魔心，在日复一日的折磨与无休止的自我否定中裂开了一道缝隙。
丝丝缕缕的魔气，不受控制地从周身窍穴中逸散而出，却又被血屠以更强的意志强行压制回去。
这情劫……
这他妈的算是什么情劫？！
古籍中那些考验修为、磨砺心性的劫数，与眼前这般能让人乐在其中的诛心之辱相比，简首就是儿戏。
与其说是在渡劫，倒不如说，是在被一点点扭曲认知，一寸寸践踏尊严！
血屠老祖猛地攥紧了双拳。
啪的一声。
手中那支朱砂笔，应声而断。
猩红的笔头滚落在脚边，像一滴凝固的血。
然而，就在这暴怒的顶点，柳如烟那句“您可比他有趣多了”的话，毫无征兆地在脑海中炸响。
“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