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饼玉器?那得是侯爷、将军那样的贵人才使得起!”络腮胡什长哈哈大笑,“咱当兵的,实在!几只羊,几匹好布,再打对好点的银镯子给新娘子,心意到了就成!关键是请亲得挑个好日子,热热闹闹地把新娘子亲迎进门才是正经!”
“对对对!”瘦高个儿也来劲了,“老王,到时候迎亲可得叫上兄弟们啊!咱给你壮壮声势,保管把你媳妇风风光光接回来!闹洞房的时候,嘿嘿……” 他发出一阵促狭的笑声,引得周围几个年轻士兵也跟着起哄。
霍去病原本只是随意听着,嘴角还带着一丝看部下放松的浅笑。但当听到“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亲迎”这一连串繁琐而充满烟火气的词汇时,他握着水囊的手指不自觉地微微收紧了。
目光不由自主地飘向了托梦阁的方向。脑海里,清晰地浮现出未央宫前那个并肩而立的身影。想起她清亮的眼眸,沉静的气质,还有谈及农桑、钱法时眼中闪烁的智慧光芒……她,远非寻常闺阁女子可比。
娶媳妇……
这个念头毫无征兆地、带着前所未有的分量,猛地撞进了霍去病的心底。
若是……若是娶她为妻……
这个想法让他心头猛地一热,仿佛校场上蒸腾的热气都涌到了脸上。但随即,那络腮胡什长的话又像一盆冷水浇了下来:“……城里贵人娶亲,那都是‘纳征’送金饼、玉器的!”
金饼玉器?霍去病身为天子近臣、冠军侯,自然不缺这些。可诸葛阮……她岂是能用金玉来衡量的?她的价值,在于她的才智,她的抱负,她对这大汉江山的卓绝贡献。要娶她,需要怎样的诚意?怎样的礼数?那“六礼”的繁琐,他霍去病不怕麻烦,可……仅仅是这些就够了吗?
将士们还在热烈地讨论着聘礼的多少、迎亲的排场、洞房的趣事,声音嗡嗡地传入耳中,却渐渐模糊。
霍去病的心绪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湖面,波澜起伏。
就在这时,旁边一个年轻的亲兵,大约是刚加入期门郎不久,带着点初生牛犊的莽撞和兴奋,插嘴道:
“嘿!说到娶媳妇,你们知道那位诸葛女公子吗?就是发明曲辕犁、弄出那啥……杂交稻种的神仙人物!听说她还没许人家呢!不知道将来哪家儿郎有这等福气,能娶到这样的媳妇?那才叫光宗耀祖呢!” 小兵说完,还一脸憧憬。
这话像一根针,精准地刺中了霍去病心底最隐秘的角落。他握着水囊的手瞬间绷紧,指节都有些发白,一股难以言喻的冲动和……莫名的烦躁涌了上来。他想斥责那小兵多嘴,却又找不到合适的理由,只能猛地灌了一大口水,喉结剧烈地滚动了几下,试图压下那翻腾的心绪。
福气?光宗耀祖?
是啊,能娶到诸葛阮,自然是天大的福气。可……现在?
霍去病的眼神骤然锐利起来,望向了南方,不是长安城,而是更遥远、更湿热、瘴气弥漫的方向。陛下的旨意己下,拿下南越那几城,扫清帝国南疆的威胁,这个重任,即将落在他的肩上。
战事一起,便是刀光剑影,生死难料。他霍去病从不畏死,但……他岂能在这时候,在即将披甲出征、为国效死之际,去思虑儿女私情?去盘算那繁琐的“六礼”?
他的责任是开疆拓土,是守护这万里河山,是让陛下的大业畅通无阻!儿女情长,英雄气短。此刻沉溺于此,岂非辜负了陛下的信任,辜负了这身铠甲?
“集合!” 霍去病猛地站起身,将水囊重重顿在地上,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金石般的冷硬穿透了所有的喧嚣,瞬间让整个休憩区鸦雀无声。
他大步走回校场中央,背对着那群还在发愣的士兵,挺拔的身影在阳光下投下长长的影子,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和决绝。
“继续操练!都给本将打起十二分精神!” 他的声音斩钉截铁,再不见方才一丝一毫的迷惘与温情,只剩下属于少年将军的凛冽锋芒和必胜的信念。
将士们慌忙起身,迅速列队,喊杀声再次震天响起,比之前更加激昂。
霍去病紧握手中象征指挥权的令旗,目光如电扫过队列。心底那份刚刚萌芽的、因“娶媳妇”而起的灼热念想,被他强行压了下去,深埋心底,如同投入寒潭的烙铁,只余下一缕不甘的轻烟,和一份沉甸甸的承诺——待我扫平南越,犁庭扫穴,凯旋之日……
他猛地一挥令旗,战马嘶鸣,铁蹄踏地,卷起漫天烟尘,也暂时掩去了他眼中那抹复杂的、属于少年人的情愫。此刻,唯有征伐!
未央宫清凉殿内,博山炉吐着袅袅青烟,带着沉水香的清冽气息。汉武帝刘彻正与大将军卫青对弈,黑白玉子在棋枰上星罗棋布,无声地角力。殿内一片静谧,只有棋子落下的清脆声响。
霍去病一身常服,在殿内有些心不在焉地踱步。他本是在等陛下召见商议南越军务,此刻却显得有些烦躁。目光偶尔扫过窗外,似乎想穿透重重宫阙,望向某个特定的方向。
练兵场上将士们关于“娶媳妇”的喧闹声仿佛还在耳边,诸葛阮沉静聪慧的面容更是挥之不去,与即将到来的南越征伐交织在一起,让他心头如同塞了一团乱麻。
他踱步的频率比平日快了些,靴子踩在光洁的金砖上,发出略显沉闷的回响,与殿内棋局的静逸格格不入。
刘彻正捏着一枚黑子沉吟,卫青则沉稳地看着棋局。霍去病那不同寻常的动静终于引起了刘彻的注意。他抬起头,锐利的目光扫过霍去病紧锁的眉头,还有那明显带着几分焦躁的步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