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念把钥匙插进锁孔时，听见屋内传来"啪嗒"一声轻响——是男友徐明提前帮她开的智能灯，亮度调到她最喜欢的30%。暖黄的光线从门缝溢出来，在地板上淌成一条温柔的河。
"我回来了。"她踢掉皮鞋，赤脚踩上微凉的木地板。包里那本黑色硬皮病历本沉甸甸的，随着动作轻轻撞着她的腰侧，像某种无声的提醒。
卧室里，手机屏幕亮着，显示着持续47分钟的视频通话。画面里的徐明顶着乱蓬蓬的卷发，眼镜歪在一边，身后是堆满电路板的办公桌——他又加班到深夜。
"温大医生终于舍得下班了？"徐明的声音通过扬声器传出，带着电子设备特有的轻微失真，"您老的病人今天没发明什么新计时方法？比如用睫毛眨动的频率计算圆周率之类的？"
温念把包挂在门后，黑色病历本在阴影里若隐若现。她把自己扔进柔软的床铺，脸颊陷进枕头时闻到淡淡的薰衣草香——徐明上周寄来的助眠喷雾，说是能抵消她身上那股"医院味的焦虑"。
"今天团建去了。"她侧过身，把手机支在床头柜上，"林医生他们搞了个'孜然疗法'学术研讨会。"
"哦！就是那家你说'油烟里飘着百忧解分子'的烧烤店？"徐明推了推眼镜，镜头一阵晃动，露出他桌上那个歪歪扭扭的陶杯——温念去年陶艺课失败的作品，被他当宝贝似的用来装焊锡。"等等，你该不会吃了张姐那个'灵魂茄子'吧？你胃还好吗？"
温念下意识摸了摸腹部。那团紫色的不明物体确实还在胃里隐隐彰显存在感。"只吃了一小块边缘。"她顿了顿，补充道："林医生吃了三人份，现在可能正在急诊洗胃。"
徐明大笑，眼角挤出细纹。他身后某个仪器突然发出"滴滴"声，他头也不回地反手一拍，那声音立刻乖巧闭嘴。"所以，你家'人形精密仪器'今天怎么样？"他问得随意，手指却在镜头外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这是他在意某事时的小动作。
温念的视线飘向门后的包。病历本边缘露出一角荧光贴纸，是她标记沈厌关键治疗节点的索引。"他今天第一次主动提问了。"她盯着天花板上的光影，"关于时间能不能被抓住。"
"哇哦，哲学模式启动了。"徐明吹了个口哨，但眉头微微皱起，"这算进步对吧？比之前那个'盯着沙漏计算护士脚步声'的阶段强？"
"理论上。"温念曲起膝盖，丝绸睡裙滑落，露出小腿上淡淡的淤青——今天抢救那个吞刀片的边缘型人格障碍患者时撞的。"但他用蜂蜜在床单上画斐波那契螺旋。精确到小数点后三位。"
镜头里徐明的手指突然停住。作为人工智能工程师，他比谁都明白这种数学精度背后的可怕专注力。"......你确定他不是在计算怎么突破病房安保系统？"
"病房门锁是声控的。"温念闭上眼，睫毛在眼下投出细碎的阴影，"密码是我的声纹。"
一阵沉默。视频里传来徐明端起陶杯喝水的声音，喉结滚动得有些刻意。"听着像某种恐怖片开头。"他试图用玩笑冲淡突然紧绷的气氛，"《逃出绝命镇》之精神病院特别篇？"
温念没笑。她脑海里浮现监控画面里沈厌沾着蜂蜜的手指，那些在床单上蜿蜒的、近乎虔诚的螺旋线。蜂蜜是甜的，她想，但那些线条看起来像冰冷的锁链。
"嘿。"徐明的声音突然放软，镜头凑近，像素化的脸上是掩不住的担忧，"你又在脑内回放病例了。温医生，现在是北京时间23:47，属于'非执业医师温念'的私人时间。"
他故意用夸张的播音腔，手指在镜头前比划："根据《中华人民共和国女朋友保护法》第3条，禁止在睡衣状态下思考工作问题，违者判处——"他突然从桌下掏出一个毛绒玩偶，"——接受'菜狗'的精神污染治疗！"
那只丑得惊天地泣鬼神的绿色狗子玩偶，是他们去年在抓娃娃机的战利品。温念终于笑了，伸手触碰屏幕，仿佛能穿过像素摸到那团软塌塌的绿毛。"法官大人，我认罪。"她拉长声音，"但'菜狗'太丑了，能不能换一个？"
"驳回上诉！"徐明把"菜狗"怼到镜头前，绿毛几乎糊满整个画面，"本庭宣判你立刻进行'三件套赎罪'：第一，喝掉床头那杯我远程下单的热牛奶；第二，给左小腿淤青抹药；第三——"他忽然压低声音，"告诉我，今天有什么好事发生？除了病人之外的。"
温念伸手，果然摸到一杯温度刚好的牛奶。杯底贴着便签纸，上面是徐明狗爬般的字迹：【喝了它，不然菜狗半夜去咬你脚趾】。她小口啜饮着，任由奶香冲淡舌尖残留的烧烤味。
"张姐偷偷告诉我，"她的声音染上些许困意，"林医生上个月给总务科提交的《关于将医院盆栽更换为多肉植物的倡议书》，被当成精神病症状量表加进了他的年度心理评估。"
徐明爆笑，差点碰翻他的焊锡杯。"你们医院迟早要完。"他擦着眼角，"所以最后换多肉了吗？"
"换了。"温念把空杯子放回床头，"但全是仙人球——总务科说这比较适合'某些医生的精神状态'。"
他们笑作一团，温念的脚趾无意识地在床单上画着小圈。某个瞬间，她的指尖碰到手机背面，冰凉的触感让她突然想起沈厌接住沙漏砂粒时的手指——也是这么冷。
"对了，"徐明突然正色，"下周我休年假，去你那住几天？我新学了蜂蜜烤鸡翅，据说对治疗'过度共情导致失眠症'有奇效。"他眨眨眼，意有所指。
温念的呼吸短暂地停滞了一拍。她看向门后的包，黑色病历本沉默地潜伏在阴影里。"好啊。"她听见自己说，"但别用太多蜂蜜。最近...有点过敏。"
"遵命，温医生。"徐明做了个滑稽的敬礼动作，"现在，执行本庭最终判决：关灯，睡觉，梦里不准出现任何会画数学符号的病人！"
温念笑着道晚安，手指悬在挂断键上，却听见徐明突然喊："等等！"镜头一阵晃动，他整张脸贴上来，像素模糊了所有表情，只剩镜片后的目光异常清晰："你锁门了吗？"
"锁了。"她下意识回答，随即失笑，"怎么，真怕'菜狗'越狱啊？"
徐明没有笑。"再检查一遍。"他轻声说，"就当是...工程师的强迫症。"
温念走到玄关，手指抚过门锁。"咔嗒"一声脆响，金属舌牢牢咬入门框。她没告诉徐明，这是上个月刚换的指纹锁——自从沈厌开始能精确复述她每天的行程后。
"锁好了。"她回到床上，把自己裹进被子，"晚安。"
屏幕熄灭的瞬间，她瞥见床头柜上的药盒——佐匹克隆，助眠用。旁边是沈厌上周"送给"她的"礼物"：一个用输液管编织的迷你沙漏，里面的砂粒是碾碎的维生素片，流速与她办公室里的一模一样。
温念关掉台灯。黑暗如潮水漫上来时，她突然想起忘记问徐明，他桌上那个总是倒扣着的相框里，到底放了什么照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