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锈水边的赌徒

酸雨，没完没了。

灰白色的水线从铅灰色的天幕里垂下来，敲打着锈迹斑斑的废弃管道、坍塌的混凝土残骸，还有这片被城市彻底遗忘的、散发着恶臭的“锈带运河”。水滴砸在漂浮着诡异油膜的黑水表面，发出沉闷的“噗噗”声，溅起浑浊的水花，带起一股混合着工业废料、腐烂有机物和浓重铁锈味的、令人作呕的气息。这味道钻进鼻腔，沉甸甸地压在肺叶上，每一次呼吸都像在吞咽裹着砂砾的劣质机油。

林七缩了缩脖子，廉价合成纤维冲锋衣的兜帽边缘湿漉漉地贴在额角，冰冷的雨水顺着发梢流进脖颈，激得他一个哆嗦。他蹲在一块龟裂的水泥墩子上，屁股被凹凸不平的硬物硌得生疼。脚下，是黏稠得如同融化的柏油、泛着七彩油光的黑水。偶尔，一个巨大的、病态的气泡从水底深处挣扎着浮上来，“啵”地一声破裂，释放出更加浓郁的、令人窒息的腐臭。

这里是城市的溃烂伤疤，非法倾倒者的天堂，也是他林七——一个在破产和绝望边缘疯狂蹦迪的倒霉蛋——最后的免费“渔场”。

手腕上，那个老旧的、外壳布满划痕的腕戴式全息医疗仪，突然无声地亮起刺目的红光。一个半透明的警告窗口强制弹出，悬浮在他眼前：

**【病患：林玖】**

**【状态：辐射病恶化 - Ⅲ期】**

**【基因崩解速率：+0.7%/24h】**

**【推荐治疗：基因稳定剂III型 - 需求文明点数：1500】**

**【当前文明点数：11.3】**

鲜红的文字，冰冷的数字，像一把淬毒的匕首，狠狠扎进林七的眼底。妹妹林玖苍白虚弱的脸仿佛就在眼前，实验室泄露事故后那日益加深的青色血管，痛苦的咳嗽，强装的笑脸……1500点！他拼死拼活几个月，在黑市打零工、捡垃圾、甚至去当药物试验志愿者，才攒了十一点三！这点钱连瓶最基础的止痛营养膏都买不起！

“操！”林七一拳狠狠砸在冰冷粗糙的水泥墩子上，指关节瞬间破皮渗血，却感觉不到多少疼痛。心里的憋闷和无力感像这运河的黑水，又沉又冷，几乎要将他淹没。他死死盯着那刺目的警告，首到红光自动熄灭，只留下表盘上那微不足道的“11.3”在昏暗的光线下微弱闪烁。

不行！不能放弃！阿玖还在等着！

他猛地吸了一口带着浓重铁锈味的冰冷空气，强行压下翻涌的情绪，目光重新投向脚下那片墨汁般的死水。手里这根玩意儿，与其说是鱼竿，不如说是他最后的救命稻草。

主体是半截高韧性碳纤维路灯杆——上个月“城市光鲜亮底”美化工程时，他趁乱从垃圾堆里扒拉出来的，沉甸甸的，像个随时准备抡人的凶器。鱼线是偷摸从废弃工地顺来的凯夫拉纤维，包装盒上吹嘘能吊起小型无人机。至于鱼钩……林七低头瞅了瞅，那是他最后的希望。一个造型奇特的钩子，主体是钛合金，但钩尖部分却设计成三叉戟状，带着细密的锯齿和几个微小的、如同昆虫复眼般的仿生传感点——这是他用仅剩的几个信用点，在“老杰克二手渔具店”的清仓甩卖角落里淘到的“钛合金仿生多齿锚钩”。据喝得醉醺醺的老杰克吹嘘，这玩意儿是某个倒闭的仿生渔具公司实验室流出的失败品，能“感知”水下金属反应，专钓值钱货。林七当时嗤之以鼻，但现在，这是他唯一的“高科技”了。

整套装备握在手里，冰冷、沉重，带着一股子孤注一掷的凶悍。

“妈的，阿玖，哥今天一定给你钓到‘药钱’！”林七对着浑浊的河水，像是在立誓，又像是在给自己打气。他小心翼翼地将鱼竿尖端那个用防水胶带缠着的简陋震动传感器（拆自报废通讯器）启动，又将自制的一个火柴盒大小的金属探测模块（核心元件是从垃圾堆里扒拉出来的旧地雷探测器）绑在锚钩上方几厘米的鱼线上。这土法上马的“探测系统”是他最后的指望。

浮漂？不存在的。在这鬼地方，立个浮漂等于给“铁穹”巡逻无人机立靶子。

时间在酸雨单调的嘀嗒声和饥肠辘辘的伴奏中，黏稠得如同脚下的黑水，缓慢流淌。林七的目光死死锁定在手腕上，那里挂着一个更小的、显示探测模块反馈的简易屏幕。屏幕大部分时间都是令人绝望的灰暗，偶尔闪过几点微弱的黄光，代表探测到微量的、不值钱的常见合金碎片。

饥饿感再次袭来，混合着对妹妹病情的焦虑，像两只手在撕扯他的神经。他幻想着拿到文明点数后，兑换到基因稳定剂时妹妹惊喜的笑容；幻想着“火蝎子”酒吧里，那些衣着暴露的惊讶地看着他这个穷光蛋居然能兑换高级合成酒……这些幻想如同海市蜃楼，在冰冷的现实面前一触即碎。

“滴滴滴！滴滴滴！”

突然！手腕上那个简陋的探测屏幕，猛地爆发出前所未有的、急促的、刺耳的蜂鸣声！屏幕中央，一个刺目的红色光点疯狂闪烁！旁边跳出一行极其简略的文字反馈：【高密度复合金属反应！能级：高！深度：浅层！】

林七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住，骤然停止了跳动！肾上腺素如同高压电流般瞬间泵入西肢百骸！什么饥饿，什么寒冷，什么焦虑，统统被这突如其来的、代表“财富”的信号碾得粉碎！

“来了！终于来了！阿玖！有救了！”他内心狂吼，全身肌肉瞬间绷紧，像一头蓄势待发的猎豹！

他甚至没看清水下是什么，也顾不上分析那“复合金属”到底是什么成分。巨大的惊喜和求生欲压倒了一切！他猛地后仰，全身的力气都灌注到腰腹和双臂！双脚死死蹬住湿滑的水泥墩子边缘，鞋底与粗糙的水泥摩擦，发出刺耳的“嘎吱”声！他像一张拉满的硬弓，整个人向后绷紧，用尽吃奶的力气，狂暴地向后扬竿！

鱼竿——那根由路灯杆改造的救命稻草——瞬间弯折成了一个惊心动魄的弧度！碳纤维结构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凯夫拉鱼线绷得笔首，在雨中发出低沉而危险的嗡鸣！

哗啦——！！！

一大片粘稠如沥青的黑水被这狂暴的力量硬生生带离了水面！如同泼墨般，劈头盖脸地浇了林七满头满脸！

腥臭！冰冷！滑腻！

恶心的触感瞬间覆盖了皮肤，浓烈的腐臭气息蛮横地钻进他的口鼻！但他顾不上这些！狂喜占据了他的大脑！他胡乱地抹了一把脸，甩掉遮挡视线的污秽，迫不及待地、充满希望地看向鱼钩的方向——

不是期待中的金块或者稀有金属锭。

不是值钱的机械核心。

而是一条……鱼？

约莫半臂长，通体覆盖着细密的、在昏暗光线下闪烁着微弱青金色金属光泽的鳞片。这些鳞片排列紧密，边缘锐利，不像生物组织，倒像精密的装甲。

最诡异的是它的头部。

那里没有鱼类的吻部，取而代之的是一张……扁平的人脸？！五官轮廓模糊，但眉眼口鼻的布局清晰可辨！此刻，这张非人的脸上，一双绿豆大小的、镶嵌在青色鳞片中的眼睛，正喷射着实质般的、熊熊燃烧的怒火！死死地、怨毒地盯住了林七！

鱼嘴被那造型奇特的“钛合金仿生多齿锚钩”牢牢钩住，三叉戟状的钩齿和锯齿深深嵌入鳞片下的组织。钩子上那几个微小的仿生传感点，正闪烁着紊乱的红光。

林七的大脑，再次一片空白。巨大的希望瞬间跌落谷底，取而代之的是更深的荒谬和茫然。

那条长着人脸的怪鱼猛地张开嘴。

发出的，却不是鱼类痛苦的咕噜声。

而是一串尖利、清晰、带着浓烈电子合成感和奇怪方言腔调的咆哮：

“叮！叮你菠萝！检测到非法锚钩入侵！公民林七！你己被记录！罚款！500文明点！立刻释放！否则启动《星际渔业保护条例》强制执行程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