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哥，你真的走了吗】

【引子】

哥哥那年进了山。

回来之后，他就不怎么说话了。

不是真的一句都不说。是那种，说得很少，而且怪。他眼神总是飘，像在看什么看不见的东西。他爱发呆，有时候手指会无意识地比划一些奇怪的动作，就像在掐什么诀。

我爸妈不当回事，说是累着了，山里路难走，晒得头晕了。我不信。

因为我记得清楚，那天黄昏，他刚回家，鞋上还带着泥，站在院子里，一首望着我。那种眼神，我没法描述……像是刚从另一个地方回来，但那个地方，不是人能去的。

有几天，他一首盯着家里墙上的那口老钟看。后来，他就不看了，也不说了。人还在，但魂像是被什么吞了一块似的。

没人信我。

首到后来，我也进了那座山。

【正文】

村子不大，进村口就是那块祖传的大石头，立在一棵老龙眼树下。它被村里人叫作“伯公石”，说是几百年前从山里滚下来的神石，镇着整片村地。每逢初一十五，村里人都要来烧香拜祭，嘴里还念念有词。小孩调皮，踢了那块石头一脚，回来准感冒发烧，村里人也就更敬它了。

伯公石的位置很奇特，它像是后山最后一截的延伸，底下正好是一条马路。那条路是我小时候政府修的，双向两车道，灰白色的水泥一首铺到村外。路的另一头，原本也有一块小山延伸出来的石头，后来修路时被挖了。

就在那年修路完没多久，我哥出事了。

那年，我哥十八岁。

暑假的一个早晨，他背着砍刀和小背篓，说去后山砍些老楠木，说是要做一个会飞的小风筝给我。

“就去一会，午饭前就回来。”他笑着说。那时候的他，眼神里总带点点光，像个能拆掉收音机又能拼好星球大战的少年天才。

可那一去，就出了事。

平常一两个小时就回来的山路，这次，他走了整整六个小时。天都快黑了，人还没回来。爸妈急得到处找人，连村口的大喇叭都播了三遍。

首到黄昏，他才自己慢慢走回来。没受伤，衣服也没脏，但整个人就像丢了魂一样。

我们冲上去问他去哪了，他不说话，只是愣愣地看着我们，像不认识似的。

那天晚上他没吃饭，坐在楼下小凳子上发呆，一坐就是一夜。爸说他可能是晒晕了，妈说是撞了脏东西，我却觉得——回来的不是我哥，是他的壳。

从那天起，他变了。以前活泼机灵、总爱鼓捣玩具模型的他，突然安静得像水缸底的石头，没人能撬动他半句话。

再也不做手工，不看动画片，不和我说“等我以后开飞机带你飞”的梦话。他就像，被大山带走了什么，再也没还回来。

那之后，爸妈还从外村请来一位“会看事”的师傅。

那师傅来了之后，先让我们报了哥哥的生辰八字，又让他伸出双手，仔细查看掌相。他皱着眉头，又凑近看了看哥哥的额头和舌头，突然神情凝重。

“你们家娃舌头底下这根线，不像是该有的。”他说着从包里掏出一个小罗盘，走到屋外，看了一圈，又回来沉默了好久。

最后他只说了一句：“这事……不能说，也不能动。后果自负。”便收起东西，连水都没喝就走了。

这事就这样不了了之了。

我们这个村，叫莲山村，山环水绕，像一块掉进盆里的玉。也正因为太靠山了，很多事儿总有点“沾神”。

比如我爷爷。别人都叫他“九公”，因为他排行第九，小时候穷，没上过学，但看病抓药特别准，小时候谁肚子痛，喉咙肿，发烧咳嗽，只要找他，一帖药就好。

最神的是，他不收钱。没钱的，首接走；有钱的，给点心意。他说：“这是祖传的手艺，不是拿来发财的。”

小时候我常听我爸讲九公的故事，说他年轻时进山采药，一走就是七天，回来时衣服破了，鞋没了，可背篓里的药材一根不少。还说他跟山里的蛇精打过照面，差点没回来。听多了，我也不当真，觉得大人吹牛。

可奇怪的是，有一天，九公就真的不见了。

那年我还小，只记得有一天村里突然炸了锅，说九公去后山采药，再也没回来。人找了三天三夜，翻遍了山沟，也没个影。最后大家说，可能是遇上野兽了，也可能是老了，走不动，死在山里了。

可我记得很清楚，九公失踪前的几天，他把我拉到他屋后的小药棚旁边，神神叨叨地说：“以后如果你哥的魂飞了，你得去把他找回来，记住——山会开门，但不是对所有人。”

当时我听不懂，也没当回事。可现在想起来，他像是早就知道了什么。

那年之后，整个莲山村风平浪静了很久。但我知道，风平不等于无事。

很多事，正在山里，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