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惊鸿按住黑衣人后颈时,指尖触到一块凸起的旧疤,形状像极了江南沈家祠堂前的石狮子爪痕。这触感像根针,猝不及防刺破了她三年来刻意筑起的堤坝 —— 记忆里的血色瞬间漫上来,混着眼前刺客衣襟上的铁锈味,呛得她喉头发紧。
“阿念姐姐,你怎么了?” 沐云溪的哭声将她拽回现实。三小姐缩在床角,锦被上溅着几滴灯油,像极了当年母亲被押走时,裙摆上沾染的血污。沈惊鸿深吸一口气,将黑衣人拖到墙角,指腹无意识着对方腰间的玉佩 —— 那玉上的 “侯” 字刻痕,与父亲书房被抄走的账册封泥上的印记,竟是同一手法。
“没事,三小姐别怕。” 她转身时,袖口扫过炭炉上的药罐,陈皮的苦香漫出来,恰好压住眼眶的热意。这味道让她想起十岁那年,父亲伏案查案到深夜,母亲总会煮一壶陈皮茶,说:“你爹这性子,就像这陈皮,越熬越烈,也越容易被人记恨。”
护院押走刺客时,沈惊鸿故意踩了踩地上的碎瓷片。一片尖锐的瓷片划破鞋底,刺痛感让她清醒 —— 方才在刺客怀里摸到的地图,朱砂圈住的靖王书房位置,旁边用小字写着 “光绪三年账册”。光绪三年,正是父亲弹劾定北侯贪墨军饷的年份。
“姐姐认识那些人?” 沐云溪怯生生地问,小手攥着她的衣角。这双干净的眼睛让沈惊鸿想起自己的妹妹,那个总爱追在她身后喊 “阿姐” 的小姑娘,最后却没能熬过诏狱的寒冬。
“不认识。” 沈惊鸿蹲下身,替她理好额前的碎发,“但他们来者不善,三小姐往后夜里要警醒些。” 她的指尖触到女孩耳后的朱砂痣,与自己的那颗位置极像 —— 母亲曾说,这样的痣是 “命硬” 的记号,能扛过劫难。可沈家满门,终究没能扛过那场滔天巨浪。
侧妃召见时,沈惊鸿特意换了身洗得发白的粗布衣裳。穿过回廊时,看见几个仆妇在议论昨夜的刺客:“听说那刺客是定北侯府的人,不知来咱们王府偷什么。”“嘘,小声点,当年沈御史的案子,不就牵扯着两家吗?”
沈御史 —— 这三个字像冰锥扎进心口。她的父亲沈砚,当年官拜御史中丞,以 “铁面无私” 闻名朝野。光绪三年冬,他冒死呈上二十本奏折,字字泣血弹劾定北侯克扣边关军饷,证据里就有靖王府的采买账册 —— 父亲说,靖王镇守的北境,正是被贪墨军饷祸害最烈的地方。
可奏折递上去的第三日,等来的不是圣旨,是抄家的禁军。定北侯反咬一口,说父亲勾结敌国,账册是伪造的 “通敌证据”。沈惊鸿至今记得,那天的雪下得比今日还大,母亲将半块 “廉” 字玉佩塞进她怀里,推她进了地窖:“去找你靖王伯伯,他看过你周岁抓周,定会护你……”
地窖外传来的惨叫声,成了她余生的噩梦。后来她才知道,靖王根本不在京城,早己奔赴边关。而那些曾与父亲称兄道弟的官员,要么噤声,要么落井下石 —— 就像此刻回廊下,那些假装忙碌却偷瞄她的仆妇,眼神里藏着的鄙夷与好奇。
“你就是阿念?” 侧妃端坐在暖阁里,发髻上的东珠晃得人眼晕。她的指甲染着凤仙花汁,漫不经心地敲着桌面,“听说你懂医术,还能打退刺客?”
“回侧妃,只是运气好。” 沈惊鸿垂着头,余光瞥见博古架上摆着的青瓷瓶,那是江南官窑的珍品,与母亲的嫁妆瓶一模一样。当年定北侯抄家时,特意让人将沈家的瓷器都砸了,说 “罪臣之物,不配留在世间”。
“运气?” 侧妃笑了,笑声像檐角的铜铃,却没什么暖意,“本妃倒听说,你是从江南来的。江南沈家出事那年,你在哪里?”
沈惊鸿的血液瞬间冻结。她死死盯着地面的青砖缝,那里有片干枯的紫苏叶,像极了妹妹临死前攥在手里的那片。“奴婢…… 奴婢那年在乡下外婆家,只听说过沈家通敌的案子。” 她的声音发颤,却强迫自己想起父亲教的应对之法:越是危急,越要藏起破绽。
“是吗?” 侧妃端起茶盏,茶盖碰到杯沿的轻响里藏着试探,“沈御史当年可是个硬骨头,可惜啊,太不懂变通。听说他女儿跟你一般大,也是个懂医术的,可惜……”
“可惜什么?” 沈惊鸿猛地抬头,脱口而出的追问里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颤抖。她看见侧妃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又恢复了平静。
“可惜红颜薄命。” 侧妃放下茶盏,“行了,你护驾有功,本妃赏你一套银针。往后好好伺候三小姐,别多想不该想的事。”
捧着银针走出暖阁时,沈惊鸿的手心全是冷汗。那套银针的针盒上,刻着缠枝莲纹,与母亲传给她的那套一模一样 —— 母亲说,这是沈家祖传的医具,针身淬过特殊药水,能验出毒物。当年父亲就是用这套针,验出定北侯送来的 “贺礼” 里掺了慢性毒药。
暮色渐浓时,她借口给三小姐煎药,溜到王府的药库。药架顶层积满灰尘的角落里,藏着几捆发霉的药材,标签上写着 “光绪三年冬,北境军用药”。沈惊鸿的指尖抚过标签上的朱砂印,那印泥的颜色,与父亲奏折上的御印颜色,有着微妙的不同 —— 是伪造的!
身后突然传来脚步声,她慌忙将药材塞回原处。转身看见个老药工,正眯着眼打量她:“姑娘也是来寻旧药的?前几日定北侯府的人也来翻找光绪三年的药材呢。”
沈惊鸿的心脏狂跳起来。定北侯府在找什么?难道他们也知道,当年的军饷账册有假?父亲留下的那半块玉佩,会不会就与真账册有关?
回到东跨院,她将银针藏进炕洞。月光透过窗纸照进来,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影子,像极了诏狱铁栏的纹路。沈惊鸿攥紧玉佩,在心里对父亲说:爹,女儿找到线索了。您当年说的没错,靖王府里藏着真相,定北侯的狐狸尾巴,总会露出来的。
窗外的风声里,似乎又传来妹妹的笑声。沈惊鸿抹了把眼角,将银针一根根擦亮 —— 这些针既能救人,也能刺破谎言。她要做的,就是用这双手,这双眼,在这座王府里,一点点拼凑出沈家三十七条人命的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