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寒料峭,苏氏正堂内却张灯结彩,红毯铺地,从堂口首延伸至院外,宛如一条猩红血脉,连接着家族的荣辱与恩怨。檐下高悬的双喜宫灯在春风中轻轻摇曳,晕出暖黄的光晕,却难掩大宅深处的森严与沉郁。堂前正上方,一幅气度威严的仕女画像高悬于壁,那是己故苏夫人沈安妤的遗容。画像中的她眉眼清冷,目光如刀,似在俯视堂下的一切。香炉三足,檀香细烟袅袅升腾,映着画像的冷峻轮廓,平添几分肃杀之气。堂内的青玉案几上,玉盏银壶摆放整齐,珍馐美馔散发着淡淡香气,然而空气中却弥漫着一股无形的寒意,仿佛连春光都无法渗透这宅门的森严。
院外,锣鼓齐鸣,回门仪仗缓缓而至,鼓乐声震得地砖嗡嗡作响。苏婉宁今日身披凤冠霞帔,明黄宫服绣满金凤腾云,鎏金步摇在晨光下熠熠生辉。她自凤舆中款款而下,仪态雍容,带着新晋贵妃的荣宠之气,宛如一轮初升的烈日,耀眼夺目。苏氏仆役列队迎候,却多半面无表情,目光冷漠如冰;沈氏仆役站在檐下,衣着素雅,眼神淡然,毫无喜意,仿佛这场回门盛宴与他们无关。
苏常沂早早候在堂口,身着绯红朝服,腰间的玉带在光影中闪着冷光。他的神色僵硬,强撑出一抹笑意,几次欲举步迎接苏婉宁,却每每被沈氏仆役的冷眼扫过,只得讪讪退后一步,双手在袖中攥得发白。
沈氏亲族端坐主宾上首,礼部尚书沈文景气度威严,林氏(沈氏主母)一袭素衣银簪,端坐如山,目光淡漠如水。舅舅沈之衡与舅母徐氏分坐一侧,神色冷峻,偶尔低声与沈文景交换一句,语气低沉如冰。表兄沈锦与表妹沈芝则带着几分高傲,目光不时扫过堂下的金氏宾客,带着隐隐的敌意。沈氏一族的威严自成一派,宛如一座不可撼动的山岳。
金氏宾客随后而到,大将军金怀德身着玄色武袍,目光犀利如鹰,身旁夫人罗氏端坐,锦袍上的金线刺绣在光影中熠熠生辉。表兄金廷安、表姐金如意、表妹金琦儿分坐一旁,气势不凡,却掩不住眼底的冷嘲与不满。苏婉宁的母亲金柔只能在偏厅由侍女伺候,孤零零地坐在昏暗的角落,不得登堂入室。
苏临汐穿一身素色家常衣裳,袖口绣着沈氏家纹,步伐从容而肃穆。她先对着母亲的画像三叩首,香烟袅袅中,她的眉眼温柔却带着一丝决绝,仿佛在与母亲的魂灵对话。回首一望,沈氏亲族俱都微微颔首,眼中闪过一丝赞许。
宾主落座,宴席表面繁华,实则暗流如冰。堂内的玉盏轻响,酒香与檀香交织,映着母亲画像的清冷目光,气氛压抑得仿佛能凝出霜来。沈文景端坐主位,面容如雕刻般无波无澜,林氏持一把檀香扇,扇面轻摇,目光淡漠如水。舅舅沈之衡与舅母徐氏静静观望,眼神冷峻如刀。苏常沂居于次席,左右为难,额头隐隐渗出冷汗,几次欲言又止,似在沈氏与金氏的夹缝中挣扎。
金氏一族的气势毫不逊色,金怀德端坐如松,武袍下的气场凌厉,罗氏的目光不时扫向正堂的画像,带着几分挑衅。金廷安与金如意低声交谈,语气中透着不甘,金琦儿则冷眼旁观,嘴角挂着一抹讥讽的笑意。
开宴前,苏婉宁率先拜见各房长辈。她向外祖父沈文景与外祖母林氏长揖,动作优雅却带着一丝倔强,声音柔美如丝:“外祖父、外祖母,婉宁今日荣归,皆赖沈氏教养之恩,望长辈不弃。”
林氏目光在她身上停留片刻,语气淡漠如水:“出嫁为荣,不辱门楣。宫妃身份虽高,规矩却不可废。”
她的声音平静,却如一柄软刀,刺得苏婉宁手指在袖中死死绞紧,指甲刺进掌心,隐隐渗出鲜血。她强撑笑意,低头应道:“外祖母教诲,婉宁谨记。”
沈氏仆人高声禀报:“画像香火己点,诸位请上香。”苏临汐率先起身,缓步上前,三拜母亲画像,香烟袅袅中,她的眼神无悲无喜,只觉母亲的遗容是沈氏门风的最后屏障。苏婉宁犹豫片刻,终究屈膝跪下,额头紧贴蒲团,动作恭敬却带着隐忍的屈辱。她的心底几乎咬碎银牙——母亲金柔只能避在偏厅,而正堂却高悬着沈氏的画像!
香火未散,金怀德冷笑一声,声音不高却刺耳:“嫡庶有别,也是一家人。金氏与苏氏联姻,亲上加亲,何必如此生分?”
沈文景端盏,目光如刀:“亲疏有礼数,苏氏祖宗清白,嫡庶不容混淆。”
金怀德眯眼,语气更硬:“宫妃回门,生母不得正堂,传出去怕是要说苏氏薄情!”
林氏扇面一顿,冷笑:“家法不可废。嫡庶之别,祖宗定下的规矩,谁敢乱改?”
苏常沂额头冷汗更盛,低声道:“柔儿毕竟是婉宁的亲娘,能否通融……”
沈文景眸色一沉,断然打断:“苏氏门风不坠,男儿当守本分,休要为私情坏了规矩!”
金如意咬唇,语气尖锐:“婉宁宫妃之尊,荣归故里,却让生母屈居偏厅!日后谁不说金氏无根无基?”
沈芝掩唇嗤笑:“无根无基?苏氏门第清白,哪容外人乱攀!金氏气焰再盛,也得守规矩!”
金琦儿冷眼补刀:“也不见哪家祖宗牌位随便挂外人的!”
沈锦冷哼:“家法摆着,谁敢逾越?金氏如今得势,可别忘了苏氏的根!”
堂上气氛冷到极点,玉盏轻响,酒香掩不住刀光剑影。苏婉宁脸色惨白,强撑笑意,举盏敬酒,声音微颤:“外祖父、外祖母,婉宁荣宠归家,仰赖两家恩情,绝不敢忘。”
林氏接盏,目光冷淡:“好自为之,莫负门楣。”
酒过三巡,金怀德举盏,语气暗藏锋芒:“沈大人,婉宁得宠,两家喜事,皇恩浩荡。日后还需多走动,共谋前程。”
沈文景淡笑,疏离至极:“礼部有公道,后宅非男儿涉足之地。金将军好意,沈某心领。”
金廷安冷笑:“金氏与苏氏同气连枝,若非沈氏当年固执,柔姨早该正名!如今还让人在偏厅受冷,合适吗?”
沈锦目光如刀:“家法岂容随意改?金氏得势,也得守苏氏规矩!”
金如意怒极反笑:“苏氏规矩?不过是仗着门第压人!哪家祖宗牌位可以随便挂外人?”
沈芝冷哼:“牌位不挂外人,规矩不让外人!金氏想争正堂,先问问苏氏答不答应!”
苏常沂满头冷汗,试图缓和:“柔儿也是为了婉宁……何必如此僵持?”
沈文景冷声打断:“男儿守规矩,妇人之私休提!苏氏门风不坠,谁都别想乱了根本!”
苏婉宁脸色愈发苍白,强撑笑意,缓缓走到苏临汐面前,举盏敬酒,声音低沉却带着恨意:“姐姐,我定要让母亲正名,光明正大进这正堂!”
苏临汐端盏,目光平静如镜,语气冷冽:“本事靠实力,规矩非人情。你若有能耐,堂堂正正来争!”
两人西目相对,苏临汐如寒冰不动,苏婉宁眼中恨火熊熊。堂上众人屏息,刀锋般的目光交错,气氛紧绷如弦。
宴席散时,沈氏亲族率先起身告辞,步伐从容,气度高雅。金氏众人愤愤不平,金怀德拍案低吼:“迟早叫他们看得起柔儿!”苏常沂送宾至门口,脚步虚浮,仿佛站不住脚。偏厅内,金柔独自垂泪,泪水打湿了锦帕,孤寂而绝望。
苏临汐回首望向堂中母亲的画像,香烟袅袅,沈安妤的清冷目光似在凝视她。她的心头恍若万籁俱寂,前世的妄想调和只换来一地鸡毛,今生她只信自己,绝不再为旁人背负荒唐。
院外春风吹落一地残花,香烟未散,母亲的画像下,香火依旧明亮,沈氏门风屹立不倒。苏临汐低声自语,语气冷冽而坚定:“婉宁,你要争这正堂,我便让你争——但这棋局,胜负由我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