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底的夜凉得慢。林凡蹲在修复段的砖堆旁，借着手电筒的光翻一本《明清砖雕纹样图谱》。
页脚沾着白天蹭的糯米浆，在灯光下泛着琥珀色的光——那是她和陆沉下午一起熬的，说是要给新补的砖缝"增点古意"。
"若溪。"
陆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点被夜露浸凉的哑。他抱着一摞老照片走过来，衬衫下摆沾着草屑，发梢还挂着片梧桐叶。
"王主任让我把这些民国时期的城墙老照片找出来，"他把照片搁在她膝头，"你看看有没有和咱们现在修的这段像的。"
林凡的手指划过照片。
第一张是1937年的城墙，炮弹在城墙上炸出焦黑的窟窿；
第二张是1950年代的修复现场，工人用独轮车推着新砖；
第三张......她的呼吸顿住了——照片里是1982年的春天，几个穿蓝布衫的年轻人蹲在城砖堆旁，其中一个姑娘正用铅笔在砖上画纹样，发梢沾着和林凡此刻一样的碎发。
"这是......"她的指尖轻轻碰了碰照片里姑娘的脸。
"我奶奶。"陆沉的声音轻得像叹息，"她18岁那年跟着爷爷修城墙，这张照片是她偷偷拍的。"
他从口袋里摸出块旧怀表，表盘裂了道缝，"这是她当年的工具，装着糯米浆的小铜盒，现在还在我老家阁楼里。"
林凡的心跳漏了一拍。她想起穿越前整理外婆遗物时，在樟木箱底翻到的那张老照片。
穿蓝布衫的姑娘蹲在城砖堆旁，发梢沾着碎发，和眼前照片里的少女重叠得一模一样。
"你奶奶......"她刚开口，就被陆沉打断了。
"她总说，"陆沉的手指抚过照片边缘的折痕，"修城墙就像绣苏绣，每一针都要藏在砖缝里，看不见的地方更要用心。"
他抬头看她，眼尾泛红，"所以我才查了三个月的县志，找这些老照片——我想知道，我们修的到底是什么。"
林凡合上图谱，把它塞进他怀里。
她的手覆上他手背的老茧，那是白天搬砖时磨的。"我外婆也说过类似的话。"
她轻声说，"她说，古建是活的，每块砖都记得住摸过它的人。"
陆沉的眼睛亮了。
他从帆布包里掏出个铁盒，是她上周落在他这儿的素描本。"你看。"他翻开本子，第一页是她画的砖雕速写。
那是从明代城墙残件上拓下来的，缠枝莲纹在纸上游走，"我昨天比对县志，发现这种纹样叫'百子闹春'，是明万历年间的流行图案。"
林凡接过本子，指尖停在莲花的莲蓬上。
那里有个极小的刻痕，是她用刻刀轻轻点的，像颗被揉碎的星子。
"这是......"她抬头看他。
"我在修复时发现的。"陆沉的声音发颤，"砖缝里有块碎瓷片，釉色和宋代龙泉窑的青瓷很像。我用放大镜看了，上面刻着'永乐年制'......"
"永乐？"林凡的瞳孔微微收缩。她想起穿越前在故宫修复档案里见过的记录——明永乐年间，苏洲曾进贡过一批青瓷，用于皇家建筑的装饰。
"这不可能......"她的声音发虚，"永乐青瓷是御用，怎么会出现在民间城墙？"
陆沉从工具箱里掏出个密封袋，里面装着那块碎瓷片。釉面在灯光下泛着幽蓝，像块被揉皱的天空。
"我问了省博的李教授，"他说，"他说这种釉色是永乐官窑的'雨过天青'，全世界现存不过十件。"他顿了顿，"李教授还说......"
"说什么？"
"说这可能是当年修城墙的工匠私藏的。"
陆沉的手掌覆上她的手背，"他说，古代工匠也会把喜欢的物件藏在砖缝里，像......像藏起自己的小心思。"
林凡的眼眶发酸。
她想起昨晚整理资料时，在《营造法式》里看到的注疏："诸色琉璃，有青、白、黄、黑西色，唯青为贵，非宫禁不用。"
可此刻，这块本该躺在故宫库房的青瓷碎片，正躺在陆沉手心里，沾着他掌心的温度。
"陆沉。"
她捧起他的脸，"你知道吗？我外婆的日记本里也写过类似的话。她说，'古建修的是砖，守的是人心'。"
陆沉的喉结动了动。他从背包里摸出个布包，层层打开，露出块半透明的玉牌。玉牌上刻着"永乐通宝"西个字，边缘还留着砖缝的痕迹。"这是我今早去老城墙根挖的。
"他的声音轻得像片羽毛，"玉牌背面有行小字，我用放大镜看了——'愿以此砖，守百年春'。"
林凡的手指轻轻抚过玉牌上的字迹。那行字被岁月磨得发浅，却依然能看出刻字人的用心。
"百年春......"她重复着，"和我们今天修的城墙，是不是同一个意思？"
陆沉点头。他从口袋里摸出个小盒子，是她上周送他的桂花糕模具。
"我今早用这个模具做了块砖，"他把盒子递给她，"你看看。"
林凡打开盒子，里面躺着块青灰色的砖，表面用糯米浆粘着半朵桂花。
砖缝里嵌着细小的瓷片，在灯光下闪着幽蓝的光——正是那块永乐青瓷的碎片。"这是......"她的眼泪掉在砖上，"我们的'百年春'。"
陆沉的手掌擦过她脸上的泪。他的拇指蹭过她鼻尖的泥点，那是白天蹲在砖堆旁沾的。
"若溪，"他说，"我想和你一起，把这城墙修成我们的'百年春'。"
工地上的探照灯突然亮了。
光束扫过他们脚边的砖堆，照见那块刻着"永乐通宝"的玉牌，照见林凡膝头的《明清砖雕纹样图谱》，照见陆沉怀里那本沾着糯米浆的老照片集。
风掀起林凡的发梢，吹得梧桐叶沙沙响，像在应和他们的心跳。
"走。"她拽着他的手往工棚跑，"我煮了你爱吃的酒酿圆子，加了双份桂花蜜——就像你说的，'甜得能把修城墙的苦都泡软'。"
陆沉笑着点头。他的手掌温暖干燥，包裹着她的手，像捧着全世界最珍贵的宝物。
夜风里飘来若有若无的桂香，混着糯米浆的甜，像极了他们共同描绘的未来。
不是图纸上的线条，不是文献里的文字，是此刻怀里的温度，是指尖相触的心跳，是和眼前人一起走过的，每一个被星光镀亮的夜晚。
"陆沉。"她轻声喊他。
"嗯？"
"你说......"她的手指轻轻戳了戳他的手背，"等我们修完这段城墙，能不能在城楼下种两株桂树？"
"种两株最大的。"他握住她的手，"一棵给你，一棵给我。"
"不。"他低头吻了吻她的发顶，"一棵给现在，一棵给未来。"
月光漫过城墙，把两人的影子叠在一起。林凡望着陆沉眼里的光，突然觉得，所谓"实习"，从来不是一个人的闯关。
它是两个人的手牵手，是把每一个知识点都熬成甜，是把所有的紧张和不安，都变成"有你在"的安心。
而那些藏在砖缝里的星子，终会在某个春天，绽放成最甜的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