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的日头把青石板晒得发烫。
林凡蹲在城墙修复段的砖缝前，鼻尖萦绕着若有若无的米香。
那是陆沉刚熬好的糯米灰浆，正搁在不远处的陶瓮里，表面浮着层透亮的糖霜似的浆膜。
"若溪，"陆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点被热气蒸软的哑，"灰浆比例调好了，你看看行不？"
林凡伸手蘸了点浆料，指腹在砖缝上抹开。
米白色的浆汁顺着砖缝的纹路延展，像极了去年春天她在周庄老宅看到的，被雨水泡开的墨痕。
"黏度刚好。"她抬头看他，额角的碎发被汗水粘在鬓角，"就是......"
"就是什么？"
"就是你熬浆时又偷加了桂花蜜。"她笑着戳了戳他的手腕，"王主任说传统灰浆要'清浆养砖'，你倒好，加了半罐蜜。"
陆沉的耳尖瞬间红透。
他低头搅着陶瓮里的浆料，睫毛在眼下投出小扇子似的影子："我......我就是想让你尝尝甜的。"
他的声音轻得像叹息，"上次你说，小时候在巷子里吃糖画，奶奶总说'甜得人心尖都软'。"
林凡的动作顿住了。
她想起穿越前那个蹲在老巷子口的夏天——奶奶举着糖画摊，糖稀在铁板上拉出金丝，她踮脚够着糖画，发梢沾着汗。
那时她总觉得，"甜"是件很奢侈的事。而现在，陆沉把她的回忆煮进了灰浆里，连修补城墙的砖缝都带着蜜。
"笨蛋。"
她从帆布包里摸出块手帕，轻轻擦他额角的汗，"甜的东西要留给重要的人分享。"
她的指尖掠过他鼻尖的薄汗，"比如现在，你熬的灰浆，就是最重要的甜。"
陆沉的手掌覆上她的手背。
他的掌心还沾着糯米浆的黏腻，却暖得像团火。
"若溪，"他的声音发颤，"我昨天梦到我们老了，坐在城楼下看夕阳。你指着东段城墙说'这处是我和你修的'，我就说'那我要在砖缝里埋盒桂花糕'......"
林凡的眼眶发酸。
她想起上周陪陆沉去张爷爷家，老匠人摸着城墙砖说：
"现在的年轻人啊，修墙总想着用机器，倒忘了老祖宗的法子——糯米浆要熬足三个时辰，手要揉到浆发热，这样的砖缝才经得住风雨。"
"你看。"她指着正在清理的砖缝，"张爷爷说的'手温'，就是你刚才揉浆时沾在我手上的温度。"
她的指尖轻轻抚过他手背的老茧，"这些茧子，都是我们一起熬的。"
陆沉的喉结动了动。他从工具箱里掏出把竹片，递到她面前：
"这是我按《营造法式》复刻的'缝刀'，专门用来清理砖缝里的旧灰。"竹片边缘被他磨得发亮，刻着小小的"若"字，"我怕用金属刀会伤了老砖，就......"
林凡接过竹片，指尖触到"若"字的刻痕。那是他用刻刀一笔一笔描的，刀锋歪歪扭扭，却比任何机器刻的都深。
"陆沉，"她把竹片贴在胸口，"你知道吗？古建修复最动人的不是修好了什么，是我们一起学怎么'修'。"
远处传来张爷爷的吆喝："小陆！李姑娘！来尝尝新熬的酸梅汤！"
两人跑过去时，张爷爷正坐在树底下摇蒲扇，脚边的保温桶里浮着青杏和山楂。
"我这酸梅汤加了蜂蜜，"他把碗递给林凡，"你们年轻人爱喝甜的，我可记着呢。"
林凡舀了口汤，酸甜的滋味在舌尖炸开。她望着陆沉仰头喝汤的样子，突然想起去年冬天他们在图书馆整理资料。
他也是这样，捧着热可可，鼻尖沾着奶泡，说"这比教材还甜"。
"张爷爷，"陆沉突然说，"您上次说的'糯米浆要手揉'，能不能教教我们？"
张爷爷笑出了满脸褶子。他搬来个小马扎，拍了拍身边的青石板：
"来，坐我边上。"他的手指粗粝却有力，抓起把糯米粉撒进陶瓮，"看好了，要先加温水，顺时针搅，搅到浆能挂勺......"
林凡的手悄悄勾住陆沉的小拇指。他的掌心还沾着糯米浆的黏腻，却在她触碰的瞬间收紧。
阳光透过树叶洒在他们身上，把三个人的影子叠在一起——张爷爷的白发，陆沉的镜片，还有她发梢的碎光。
"若溪，"陆沉突然说，"我昨天翻旧书，看到句诗。"
"什么诗？"
"'砌下落梅如雪乱，拂了一身还满'。"他的声音轻得像叹息，"以前读不懂，现在懂了——有些东西，就是要一遍一遍拂，才能把真心露出来。"
林凡的心跳漏了一拍。
她望着他眼里的光，突然想起穿越前那个独自在出租屋的夜晚——那时她总觉得，"真心"是件很难的事。
而现在，他的话像颗糖，甜得她眼眶发酸。
"陆沉。"她捧起他的脸，拇指轻轻擦去他嘴角的浆渍，"我穿越过很多次人生。"
陆沉的身体顿住了。他的瞳孔微微收缩，却没有抽回手。
"那些人生里，"她的声音轻得像片羽毛，"我没有遇到过像你这样的人。"
陆沉的手掌覆上她的手背。
他的拇指着她无名指上的银戒，戒面刻着的斗拱纹样被磨得发亮。"我也是。"
他说，"如果没有你，我可能到现在都不知道，原来修古建不是修砖，是修心。"
张爷爷的蒲扇停在半空。
他望着眼前这对年轻人，突然笑出了声：
"小年轻，说话别这么肉麻！"他从保温桶里又舀了碗酸梅汤，"喝！喝完接着干，这城墙还等着你们修呢！"
林凡接过碗，递到陆沉唇边。
他低头喝了一口，酸甜的滋味混着糯米浆的香，在喉间漫开。"若溪，"他突然说，"等我们修完这段城墙，能不能在城楼下种两株桂树？"
"种两株最大的。"她笑着点头，"一棵给你，一棵给我。"
"不。"他握住她的手，"一棵给现在，一棵给未来。"
夕阳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落在正在修复的城墙上。林凡望着陆沉眼里的光，突然觉得，所谓"实习"，从来不是一个人的闯关。它是两个人的手牵手，是把每一个知识点都熬成甜，是把所有的紧张和不安，都变成"有你在"的安心。
"走。"她拽着他的手往工棚跑，"张爷爷说今晚要教我们认老砖的纹路，你得帮我记笔记！"
陆沉笑着点头。他的手掌温暖干燥，包裹着她的手，像捧着全世界最珍贵的宝物。风掀起两人的衣角，像两只振翅的蝴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