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中旬的雨来得急。
林凡抱着笔记本电脑往工地跑时,豆大的雨点己经砸得安全帽咚咚响。
她望着前方被雨帘笼罩的古城墙遗址,鞋跟在泥地里打滑,差点栽进刚挖的探方里。
那是陆沉上周带着实习生们挖的,说是要"找城墙基址的夯土层"。
"若溪!"
陆沉的声音混着雨声撞进耳朵。
他举着黑伞从探方里冲出来,裤脚沾着泥点,手里还攥着半块烤红薯——是早上她塞给他的,说"工地风大,饿了就啃"。
此刻红薯皮被雨水泡软,黏在他掌心,像团融化的琥珀。
"你怎么来了?"林凡接过伞,伞骨被风吹得歪向她这边,"不是说今天调休?"
陆沉抹了把脸上的雨珠,露出白牙:"王主任说暴雨可能冲垮东段城墙,让我带实习生来监测。"
他的目光扫过她怀里的电脑,"你咋也来了?不是该在图书馆整理文献吗?"
林凡把电脑往怀里拢了拢。屏幕上是她昨晚整理的《清代城墙修缮记录》,里面夹着她用荧光笔标红的重点:
"糯米灰浆配比1:3:6(石灰:糯米浆:砂)"——这是她上周在省博库房翻到的老匠人笔记里的数据,原本想等天晴了再和陆沉讨论。
"我怕你一个人搞不定。"她踮脚替他理了理被雨打湿的衣领,指尖触到他锁骨处的薄茧,"上次你说东段城墙的夯土层有'梅花状'分层,我昨晚查了《营造法式》,可能是明代用'分层夯筑法'的痕迹。"
陆沉的耳尖瞬间红透。
他低头盯着她沾着泥点的鞋尖,声音轻得像叹息:
"若溪,你总说我笨。其实......"他从口袋里摸出个小本子,封皮是她去年送的樱花贴纸,"这是我记的笔记,你说的每句话我都抄了。"
林凡接过本子,第一页歪歪扭扭写着:
"李若溪说,古城墙的夯土层像千层饼,每层都有故事。"
第二页画着简笔夯土层剖面,旁边标注:
"若溪说的'梅花状'分层,可能对应明代'一夯一歇'工艺。"最后一页是用马克笔写的重点:"需结合《清式营造则例》验证,参考第47页。"
"笨蛋。"她把本子塞进他怀里,"这些我都记得。"
"可我怕忘。"他的声音发颤,"怕忘了你说过的话,怕忘了我们要一起做的事。"
雨幕里传来同事老陈的吆喝:"小陆!李姑娘!快来看这处夯土!"
两人跑过去时,老陈正蹲在探方边,用洛阳铲敲着新挖的土层。
雨水顺着他的草帽檐往下淌,却挡不住他眼里的兴奋:
"你们看!这层土颜色发暗,掺着碎陶片——和上个月在西段挖到的明代夯土一个色!"
陆沉立刻掏出全站仪。仪器在雨里泛着冷光,他却像捧着珍宝似的擦了擦镜头:"若溪,你帮我扶着三脚架。"他的指尖擦过她手背,"别让雨水渗进仪器里。"
林凡蹲下身,把三脚架的三个脚都踩进泥里。雨水顺着她的手腕往下淌,滴在全站仪的金属外壳上,发出细碎的响。
她望着陆沉专注的侧脸,突然想起去年冬天他们在图书馆整理资料——他也是这样,鼻尖沾着墨点,镜片蒙着雾气,却把每个数据都记在本子上。
"水平仪调好了。"她轻声说,"开始测吧。"
全站仪的红光在雨幕里划出一道弧线。陆沉的手指在按键上翻飞,屏幕上的数字不断跳动:"夯土层厚度1.2米,夯窝首径30厘米......"他突然顿住,"若溪,你看这个!"
屏幕上的夯土层剖面图里,隐约能看到三层不同的颜色——最底层是深褐色,中间夹着浅灰,最上层泛着米黄。
"这和《营造法式》里的'三夯三歇'工艺吻合!"林凡的眼睛亮了,"明代工匠会分三次夯筑,每次间隔三天,让生土充分沉降......"
"所以东段城墙的夯土层不是自然沉降,是人工分层的!"
陆沉的声音拔高,"王主任说这处城墙是明代的'防御工事',现在看来,连夯土工艺都这么讲究!"
老陈拍着大腿笑:"小陆啊,你女朋友可真是你的福星!上次你画的夯土分层图,我还说'这丫头懂个啥',今儿算是服了!"
陆沉的耳尖红得能滴血。他转头看林凡,她的发梢滴着水,却笑得像朵被雨浇开的花。
"若溪,"他从口袋里摸出块烤红薯,己经凉了,"你早上给的,我揣在怀里焐着......"
林凡接过红薯,咬了一口。凉丝丝的甜在舌尖化开,混着雨水的清新,像极了去年春天他们在老房子里吃的烤红薯。
那时他举着红薯说"以后我们要修好多好多古建,每座都留个红薯窖",她笑着捶他,说"傻瓜,红薯窖早过时了"。
"走。"她拉起他的手往工棚跑,"雨太大,去躲躲。我带了姜茶,你喝了暖身子。"
工棚里堆着测绘仪器和工具箱。林凡从帆布包里掏出保温桶,掀开盖子,姜茶的甜香混着桂花香涌出来:
"我今早五点就起来煮的,怕你早上来不及吃早饭。"
陆沉捧起杯子,喝了一口。热辣辣的姜茶顺着喉咙往下淌,烫得他眼眶发酸。
"若溪,"他放下杯子,"我以前总觉得,实习是证明自己的机会。可现在我懂了,实习是要学会和重要的人一起扛事。"
林凡的手指轻轻抚过他手背的老茧。那是上周他搬测绘仪器时磨的,她当时心疼得要命,他却笑着说"这是工程师的勋章"。
"笨蛋,"她把杯子塞进他手里,"你早就证明了自己。你画的夯土分层图,你记的笔记,你凌晨三点还在改的修复方案......这些都比任何证书都珍贵。"
陆沉的喉结动了动。他突然从工具箱里翻出个铁盒,是她上周落在他这儿的素描本。"你看。"
他翻开本子,第一页是她画的工地速写——他举着全站仪,她蹲在旁边记数据,背景是被雨淋湿的古城墙。
"若溪,"他的声音闷在她发顶,"我以前总觉得,'永远'是个虚头巴脑的词。可现在我信了。从你把第一张贴纸塞进树洞那天起,我就想和你一起过无数个雨天。"
林凡的眼眶发酸。她望着他眼里的光,突然想起穿越前独自在出租屋改简历的日子。
那时她总觉得,"未来"是团模糊的雾,而现在,他的不安像根细针,轻轻扎破了那层雾。
"走。"她拽着他的手往工棚外走,"雨小了,我们去看看西段的夯土。王主任说那处可能有'夹棍夯'的痕迹,你上次说要验证......"
陆沉的手掌温暖干燥,包裹着她的手,像捧着全世界最珍贵的宝物。雨幕里的古城墙若隐若现,像幅被雨水晕染的水墨画。
林凡望着他被雨水打湿的侧脸,突然觉得,所谓"实习",从来不是一个人的闯关。它是两个人的手牵手,是把每一个知识点都熬成甜,是把所有的紧张和不安,都变成"有你在"的安心。
"陆沉。"她轻声喊他。
"嗯?"
"你说......"她的手指轻轻戳了戳他的手背,"等我们修完这段城墙,能不能在城楼下种两株桂树?这样每年秋天,我们都能闻着桂花香来看它......"
陆沉笑了。
他的眼睛亮得像星子,倒映着她发梢的雨珠:"好。种两株最大的,一棵给你,一棵给我。"
雨渐渐停了。阳光穿透云层,洒在古城墙上,把夯土层的分层照得清清楚楚——深褐、浅灰、米黄,像极了他们共同走过的岁月。
林凡望着陆沉眼里的光,突然觉得,所谓"未来",从来不是遥不可及的远方。
它是此刻怀里的温度,是指尖相触的心跳,是和眼前人一起走过的,每一个被雨水洗亮的清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