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的第一缕阳光漫过戈壁滩时,林凡正蹲在探方边,用软毛刷清理着新出土的木牍。
晨雾还未散尽,沙粒沾在她发梢,像撒了把细碎的金箔。
木牍表面的墨迹被潮气洇开,隐约能辨出几个篆字——"戊申年""戍卒王"。
她屏住呼吸,用棉签蘸了点去离子水,轻轻点在字迹边缘。
墨色竟像活过来似的,缓缓晕染出完整的句子:
"戊申年秋,戍卒王二牛随军至玉门关,遇匈奴劫,力战而亡,家书一封,托同伍李三保存。"
"小李!"
小周举着放大镜从隔壁探方跑过来。
"陈老师说这木牍的年代......和你上次说的'那个时期'吻合!"
林凡的手指微微发颤。
她想起昨夜整理文献时,在《汉书·西域传》里翻到的记载:
"元鼎六年,匈奴犯玉门,汉遣李广利击之,士卒多没。"
此刻木牍上的"戊申年",正是元鼎六年——公元前111年。
她抬头看向远处,晨雾中,陆沉的身影正站在探方口,迷彩服被风掀起一角,露出腰间挂着的相机包。
那是他上周从北京寄来的,说是"给考古队的新装备"。
"李姐!"小周凑得更近,压低声音,"陈老师说,这木牍的主人可能就是你上次说的'李三'!"
林凡的喉咙突然发紧。
三个月前在图书馆,她翻到《玉门关汉简》时,曾在某页批注:
"若能找到'李三'的家书,或许能拼凑出戍边人的完整故事。"
那时陆沉在她身后,指尖轻轻碰了碰她的手背:
"李若溪,你总爱给古人编故事。"
她回头笑他:
"那你呢?你不是也总说'这些陶片在等能读懂它们的人'?"
此刻,陆沉己经走到她身边。
他的帽檐还沾着晨露,呼吸间带着沙粒的凉意:
"又在看什么宝贝?"
林凡把木牍递过去。
他的指尖掠过"戊申年"三个字,指节微微发颤。
那是他去年在边境考古时冻伤的旧伤,此刻被晨风吹得泛着青白。
"和《汉书》里的时间对上了。"
他说,声音轻得像片落在木牍上的沙。
"李三的家书,终于找到了。"
林凡望着他眼底的光。
那是属于考古人的狂喜,也是属于他们共同的、跨越时空的共鸣。
她想起三个月前在帐篷里收到的照片,陆沉站在雪地里。
背后是座残破的烽燧,他举着的正是这样的木牍——那时他说:
"若溪,我在汉代戍堡遗址见过类似的木牍,上面的字,和你写的报告一样工整。"
"要测碳十西吗?"小周举着仪器凑过来。
"先记录。"
陆沉接过木牍,小心放进证物袋。
"陈老师说,这可能是现存最完整的戍卒家书之一。"
林凡蹲下身,继续清理周围的夯土。
她的指甲缝里沾着木屑,像极了三年前在医院陪床时,给陆沉削苹果留下的痕迹。
那时他手腕打着石膏,却非要自己拿苹果,说"你削的苹果太甜,我怕吃多了蛀牙"。
现在,他的手指同样粗糙,却总能精准地避开木牍上的脆弱纹路。
"李姐!"老陈的声音从探方口传来,"来搭把手,东边的夯土层塌了!"
林凡站起身,拍了拍裤腿的沙。
她望着陆沉,他的相机己经架在三角架上,镜头对准了正在清理的探方。
晨光穿透晨雾,在他镜片上折射出细碎的光斑。
"走。"她拽了拽他的衣袖。
陆沉却没动。
他从兜里摸出个油纸包,塞进她手里:
"陈叔今早送来的,说你胃不好,趁热吃。"
油纸包打开时,桂花糕的甜香混着晨雾漫出来。
林凡咬了一口,糖霜在舌尖化开,像极了去年中秋,他们在华清大学操场看的月亮——那时陆沉说:
"等过了中秋,我带你去看沙漠里的月亮,比城里的大。"
"甜吗?"陆沉问。
林凡点头,眼泪却突然掉在油纸上。
"怎么了?"陆沉慌了,伸手要擦她的眼泪。
林凡摇头,把脸埋进他怀里。
她闻到他身上熟悉的烟草味,混着沙粒的温度。
像极了三年前在图书馆外等她时,他身上那股"书卷气里带着点倔强"的味道。
"以后......"陆沉帮她擦眼泪,"再也不分开了。"
林凡抬头看他。
他的眼睛里有晨雾,有星光,还有她熟悉的、藏不住的温柔。
"好。"
她轻声说,"拉钩。"
两人的手指勾在一起,像三年前在明孝陵的银杏树下,他举着相机说"拍张合影"时那样。
晨雾渐渐散了,阳光把他们的影子投在夯土层上。
和木牍上的"李三"二字重叠在一起,像幅跨越千年的画。
"小李!"
老陈喊,"木牍测年结果出来了!"
林凡缓缓地松开了手,仿佛手中握着的是整个世界的重量一般。
她深吸一口气,然后紧跟着陆沉的步伐,朝着探方口飞奔而去。
狂风呼啸着,猛烈地吹起了林凡的发丝。
它们在风中肆意飞舞,如同被惊扰的蝴蝶一般。
与此同时,证物袋里的木牍也被风吹得沙沙作响,那声音在寂静的环境中显得格外清晰。
林凡不禁停下脚步,凝视着手中的证物袋。
她仿佛能够透过那薄薄的塑料袋,看到里面的木牍正微微颤动着。
似乎有一个声音在轻轻地诉说着什么。
她知道,那是千年前的戍卒王二牛在说话。
他或许在讲述着自己戍守边疆的艰辛,或许在倾诉着对家乡的思念。
而这个声音,此刻却与陆沉的声音交织在了一起。
林凡转头看向陆沉,他的身影在风中显得有些模糊,但她依然能够感受到他的存在。
她想起了陆沉在研究木牍时专注的神情,想起了他对历史的热爱和执着。
也许,正是因为陆沉的坚持和努力,才让这千年前的声音得以在今天被重新听见。
林凡心中涌起一股感动,她加快脚步,追上了陆沉,与他一同奔向那未知的探方口。
也是她自己——在说那些藏在心底的、从未说出口的话。
九月的第一天,戈壁滩的风里裹着秋意,却也藏着春天的温度。
林凡望着陆沉的背影,突然明白:
有些等待,不必等到花开;有些爱,早己在岁月里生根发芽。
就像此刻,她的手被他攥得紧紧的,掌心里的温度,比任何晨光都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