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的戈壁滩像口烧红的铁锅。
林凡蹲在探方边缘,防晒面罩滑到下巴,露出的脖颈被晒得通红。
这是她加入华国考古队半个月来,第17次被烈日"问候"。
帐篷外的发电机嗡嗡作响,队友老陈举着洛阳铲喊:
"小李!把罗盘拿过来!"
她应了一声,从帆布箱里摸出罗盘。
箱底压着个蓝布包,是出发前连夜整理的:
陆沉送的银杏叶胸针别在内层,糖炒栗子的便利贴粘在《秦汉瓦当图录》扉页。
还有半盒没拆封的润喉糖——他走前塞给她时说"戈壁滩风大,嗓子容易哑"。
"李姐发什么呆?"
实习生小周凑过来,"陈老师说这层夯土有问题,让咱们仔细测。"
林凡把罗盘贴在探方壁上,指针在烈日下微微发颤。
她盯着刻度盘,忽然想起陆沉教她认甲骨文时的模样:
"你看这个'戍'字,左边是戈,右边是人,像不像有人举着武器守在边界?"
那时他指尖沾着朱砂,在竹简复制品上画着,阳光透过博物馆的玻璃穹顶落下来,把他眼镜片染成暖金色。
"测完了!"
老陈拍掉手上的土。
"这层夯土比下面浅三厘米,像是后期修补的。小李,记上。"
林凡低头填记录表,钢笔尖在"夯土层厚度"一栏顿了顿。
她想起上周在库房整理陶片,翻到半块带绳纹的灰陶,纹路和陆沉笔记本里画的"汉代戍堡排水管"几乎一模一样。
当时她举着陶片看了很久,首到管理员来锁门,才慌慌张张把陶片塞进怀里。
那是她和陆沉共同的秘密:
他曾说,若有机会去西北,一定要带她去看自己参与发掘的汉代烽燧。
"李姐?"
小周碰了碰她胳膊,"陈老师让你去看看新挖的灰坑。"
林凡把记录表塞进胸包,起身时带起一阵风,吹得帐篷外的彩条布哗哗响。
远处传来驼铃声,是隔壁的文物运输队路过。
她望着沙地上蜿蜒的车辙,可现在,三个月过去了,半年也快到了。
她每天天不亮就跟着考古队出工,在40度的高温里刮去陶片上的土锈,在探照灯下拼接破碎的瓦当。
她的手磨出了茧子,皮肤晒成小麦色,可每次摸到兜里的银杏叶胸针,总觉得那些苦都成了甜。
就像三年前在考古队蹲探方,陆沉偷偷往她水壶里塞的冰糖,甜得人心里发颤。
八月十五那天,营地来了批补给。
老陈让小周去领物资,林凡主动留在帐篷里整理新到的文物图录。
阳光透过帐篷缝隙斜照进来,落在《西北汉代边塞遗址考》上,书页间飘出张照片:
是陆沉穿迷彩服的样子,背景是雪山,他侧着头笑,身边站着个戴草帽的老人。
后来她才知道,那是他导师,边境考古队的顾问。
"小李!"
小周举着个纸箱冲进来,"你的包裹!"
林凡的手猛地一抖。
纸箱上寄件人写着"陈建国"——陆沉的导师。
她撕开胶带,里面是包得方方正正的油纸包,打开是两块芝麻糖,还带着温度;
最底下是个牛皮纸信封,封口处盖着"军事禁区"的红章。
心跳声在耳边擂鼓。
她把信封贴在胸口,走到帐篷外。
风卷着沙粒打在脸上,她却觉得脸上发烫。
拆开信封,里面只有一张照片:
陆沉穿着厚重的防寒服,站在雪地里,背后是座残破的烽燧。
照片背面用钢笔写着:
"若溪,这里下雪了。戍堡的排水管修好了,和你说的汉代陶片纹路一样。任务还在继续,勿念。"
林凡的手指抚过"勿念"两个字,眼泪砸在照片上。
她想起陆沉走前最后一次视频通话,画面卡得厉害,只听见他说:
"若溪,我这边信号不好......"
然后屏幕就黑了。
后来她才知道,边境的信号塔常被沙尘暴破坏,有时候一断就是半个月。
"李姐?"
小周凑过来,"你怎么哭了?"
林凡慌忙把照片塞回信封,扯出个笑:
"沙子进眼睛了。"
夜色降临时,考古队围坐在篝火旁吃月饼。
老陈开了瓶二锅头,给每人都倒了一小杯。
林凡端着杯子,望着跳动的火苗,想起陆沉说过的话:
"考古和戍边一样,都是和看不见的东西打交道。你看这堆灰烬,说不定藏着千年前的故事;你看这戈壁滩,说不定埋着守护过它的人。"
"小李,发什么呆呢?"
老陈碰了碰她杯子。
"来,敬咱们考古队,敬那些埋在地下的老祖宗!"
林凡举起杯子,酒液在月光下泛着银波。
她想起陆沉第一次带她去看考古工地,他蹲在探方里,用手电筒照着刚出土的陶片:
"你看这道弦纹,像不像月亮?"
那时她笑话他酸,现在却觉得,他的眼睛比月亮还亮。
九月初,考古队在西北角发现了座小型墓葬。
墓门被流沙掩埋了大半,队员们用毛刷一点点清理,露出半截彩绘陶棺。
林凡负责记录,钢笔在记录本上飞跑。
突然在"墓葬形制"一栏停住——陶棺上的云雷纹,和她在陆沉笔记本里见过的"汉代戍卒随葬品"图样分毫不差。
"陈老师!"她喊了一声,"这可能是戍堡士兵的墓!"
老陈凑过来,镜片后的眼睛亮了:"快测尺寸!"
林凡跪在墓门前,用软尺量着陶棺的长度。
风卷着沙粒掠过她的脸颊,她却觉得心里有团火在烧。
陆沉说过,这些沉默的陶片、残砖、朽木,都是戍边人留给后世的信。
现在,她替他读着这些信,替他触摸着千年前的温度。
"李姐!"
小周突然指着远处,"你看!"
林凡抬头。
夕阳把天空染成血红色,沙地上站着个人影。
那人穿着迷彩服,背着相机包,正朝营地走来。
风掀起他的帽檐,露出半张被晒得黝黑的脸——是陆沉。
林凡的手一抖,软尺掉在地上。
她站起身,腿肚子首打颤。
陆沉加快脚步,三步并作两步冲过来,把她紧紧抱在怀里。
他的身上带着沙粒的味道,还有熟悉的烟草味,和三个月前一模一样。
"对不起。"
他哑着嗓子,"任务提前结束,我偷跑回来的......"
林凡的眼泪砸在他迷彩服上,洇出个小水洼。
她想起出发前把秘密藏在心里的那些夜晚,想起在戈壁滩上刮陶片时的孤独。
想起收到照片时躲在帐篷里哭的模样。
此刻,他的心跳声透过衣服传来,一下,两下。
像极了当年在图书馆,他翻书时纸页摩擦的声音。
"你怎么找到我的?"
她抽噎着问。
陆沉摸出兜里的银杏叶胸针:
"你走那天,我在宿舍楼下捡到的。"
他把胸针别回她衣领,"我去图书馆查了考古队的名单,又托陈叔打听......"
风停了。
夕阳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像两株并肩生长的胡杨。
远处传来驼铃声,是运输队收工了。
林凡望着陆沉帽檐下的眼睛,那里有她熟悉的星光。
那是三年前在博物馆,他指着甲骨文说"这是星星的痕迹"时的模样。
"以后......"陆沉帮她擦眼泪,"再也不分开了。"
林凡摇头,把脸埋进他怀里。
她想起考古队帐篷里那盏昏黄的灯,想起在戈壁滩上看到的银河,想起陆沉笔记本里夹着的半片银杏叶。
那是他们定情时,她落在他书里的。
就像这戈壁滩上的星子,无论多暗,总有人愿意抬头,守着它们,等它们亮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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