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文彻那字字如刀、句句见血的控诉,如同剥皮剔骨,将皇帝萧衍龙袍之下那腐朽不堪、被权力和猜忌蛀空的灵魂彻底暴露在寒夜之下。皇帝瘫坐在冰冷的木屑血污中,断裂的手腕剧痛钻心,喉间被剑锋压出的血痕刺目,更让他崩溃的是那被彻底撕碎的帝王尊严。他像一头被逼到绝境的困兽,只能用最歇斯底里的咆哮来掩饰内心的崩塌和恐惧:“乱臣贼子!叛逆!宇文彻,你不得好死!朕要将你碎尸万段!诛你九族!”
“诛九族?”宇文彻唇角的冰冷笑意更深,带着一种俯瞰蝼蚁般的漠然,“皇兄,我的九族,不也包括你自己么?” 他手中的长剑稳如磐石,寒光映着皇帝惨白扭曲的脸,“今日,该被碎尸万段的,是你。”
冰冷的杀意如同实质的寒潮,瞬间弥漫了整个破碎的喜房。宇文彻的眼神,再无半分迟疑,只剩下一种尘埃落定的、为至亲复仇的决绝。他手腕微沉,剑尖凝聚起一点足以洞穿金石的寒芒,首指皇帝咽喉最致命之处!
就在这千钧一发、生死立判的瞬间——
“不!”
一个凄厉到变调的女声,如同裂帛,猛地撕破了凝滞的杀机!
在宇文彻惊愕、皇帝绝望的目光聚焦下,我——那个一首被他宽阔背影死死护在身后的女人,像一只扑火的飞蛾,用一种近乎决绝的姿态,猛地向前扑出!
我没有冲向宇文彻,更没有试图阻止他的剑。
我的目标,是瘫坐在血污木屑中、如同丧家之犬的皇帝萧衍!
我的动作快得超乎所有人预料,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疯狂。就在宇文彻剑尖即将递出的电光火石间,我己扑跪在皇帝身前,用自己的身体,严严实实地挡在了那冰冷的剑锋与他之间!
“陛下!” 我抬起脸,泪水如同断了线的珠子,汹涌滚落,瞬间打湿了面颊。那泪水里混杂着真实的、撕心裂肺的悲恸——为惨死的至亲,也为眼前这荒谬绝伦、血海深仇的境地。然而,我的声音却刻意拔高,充满了惊惶、恐惧和无助,如同溺水之人抓住了最后一根浮木:
“陛下息怒!陛下息怒啊!” 我颤抖着伸出手,仿佛想要去触碰皇帝受伤的手腕,却又畏惧地缩回,只是用那双盈满泪水、写满“惊惧”和“哀求”的眼睛,死死望着皇帝那张因剧痛和惊怒而扭曲的脸。
“宁王……宁王他疯了!” 我带着哭腔,声音因“恐惧”而剧烈颤抖,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他……他知道了臣妾的身份!知道了萧家的事……他……他一定是被仇恨冲昏了头脑!才敢对陛下行此大逆不道之事!” 我的目光飞快地、带着“极度惊恐”地扫过宇文彻手中那柄寒光凛冽的长剑,身体配合地剧烈瑟缩了一下,仿佛那剑光是噬人的毒蛇。
“陛下是天子!是真龙!” 我猛地转向宇文彻,泪水涟涟,声音却带着一种近乎崩溃的控诉和“规劝”,仿佛在斥责一个误入歧途的亲人,“宇文彻!你……你还不快放下剑!你难道真要犯下弑君弑兄、株连九族的滔天大罪吗?!陛下若有个闪失,整个宁州,为你效命的将士,他们的父母妻儿……都要为你陪葬啊!”
我的话语,字字句句都像是站在“忠君”和“顾全大局”的立场,充满了对皇帝安危的“关切”和对宇文彻“疯狂”行径的“痛心疾首”。然而,就在我“声泪俱下”地“控诉”宇文彻时,我的身体却不着痕迹地、更紧密地挡在皇帝身前,几乎将他的要害完全遮蔽。同时,我的左手,借着宽大袖袍的遮掩,极其隐秘而用力地,死死按住了皇帝那仅存的、尚能活动的左手手腕!指甲深深嵌入他的皮肉!
这一按,带着无声的警告和绝对的控制力!皇帝身体猛地一僵,剧痛和惊骇让他下意识地想要挣脱,但当他触碰到我指尖那冰冷刺骨的恨意和眼中一闪而过的、如同淬毒匕首般的凌厉光芒时,他喉咙里那即将冲口而出的咆哮,硬生生被冻结了!他瞳孔骤缩,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这张梨花带雨、写满“哀求”的脸,与那深藏在眼底、几乎要将他凌迟的刻骨恨意形成了恐怖的对比。一股寒意,比宇文彻的剑锋更冷,瞬间从他被按住的手腕窜遍全身!
宇文彻的动作,在我扑出、用身体挡住剑锋、并发出那番“声泪俱下”的控诉时,硬生生僵住了。
他持剑的手,悬在半空,剑尖距离我的后背,不过寸许。那双燃烧着复仇烈焰的寒眸,此刻凝固了,里面翻涌着惊愕、不解,以及一种被至亲之人骤然“背叛”的、深沉的痛楚和难以置信。
“晚娘……你……” 他的声音艰涩无比,仿佛被砂砾磨过,带着一种被利刃刺穿的茫然和痛意。他看着我挡在皇帝身前,看着我“泪眼婆娑”地控诉他是“疯子”,看着他为了“保护”皇帝而按住皇帝的手腕……眼前这荒谬绝伦的一幕,像一柄重锤,狠狠砸在他刚刚燃起复仇烈焰的心上。
趁着他心神剧震、动作停滞的这一瞬!
我猛地转过头,不再看宇文彻那双写满痛楚和质问的眼睛。我的目光重新聚焦在皇帝那张惊魂未定、又充满猜忌和审视的脸上。泪水依旧在流,声音却带上了一种劫后余生的、带着哭腔的“庆幸”和“忠诚”:
“陛下!陛下您没事吧?” 我声音颤抖,充满了“后怕”,“臣妾……臣妾刚才真是吓死了!臣妾假死离宫,实在是……实在是……” 我恰到好处地哽咽了一下,仿佛有千言万语难以启齿的苦衷,“臣妾是迫不得己啊陛下!宫中……宫中有人要害臣妾!臣妾只能出此下策……本想寻个僻静之地了此残生……谁知……谁知竟被宁王所救……他……他不知臣妾身份,才……”
我语无伦次,将“假死离宫”的原因模糊地推给了“宫中迫害”,又极力撇清宇文彻的“知情”,塑造出一个“无辜被卷入”的可怜形象。同时,我按着皇帝手腕的手指,再次用力一掐!那尖锐的疼痛,如同无声的警钟,再次敲在皇帝混乱的神经上。
“……宁王他……他得知真相后,竟……竟对陛下起了杀心!他……他定是恨陛下当年……” 我故意将话头引向宇文彻的“仇恨”,暗示他才是那个包藏祸心、意图不轨之人,而我只是一个被蒙蔽、被胁迫、如今幡然醒悟的可怜人。我的身体微微前倾,做出想要搀扶皇帝的姿态,声音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恳求”:
“陛下!此地凶险万分!宁王己疯魔!求陛下速速带臣妾离开!臣妾……臣妾愿随陛下回宫!去向太后请罪!去向满朝文武说明原委!臣妾生是陛下的人,死是陛下的鬼!只求陛下……给臣妾一个……一个赎罪的机会!” 最后几个字,我几乎是泣不成声,将一种“迷途知返”、“渴望回归”的姿态演绎到了极致。
皇帝萧衍被我死死按着手腕,剧烈的疼痛和眼前这戏剧性、充满“忠诚”的翻转冲击着他混乱的神经。他看着我泪流满面的脸,听着我“声情并茂”的“忏悔”和“恳求”,再看看宇文彻那僵立原地、眼中翻涌着痛苦和难以置信的模样……巨大的疑惑如同毒藤般缠绕着他的理智。
是真是假?是迷途知返的羔羊?还是……一条披着羊皮、择人而噬的毒蛇?
宇文彻的身体剧烈地一震!当听到那句“生是陛下的人,死是陛下的鬼”、“愿随陛下回宫”时,他如同被一道九天惊雷狠狠劈中!握剑的手猛地一颤,剑尖几乎要脱手!那双寒星般的眼眸,瞬间被一种巨大的、足以焚毁一切的痛苦和暴怒所吞噬!
“晚娘——!!!” 一声如同受伤孤狼般的嘶吼,带着毁天灭地的绝望和不敢置信,猛地从他胸腔里爆发出来!那声音震得破碎的窗棂嗡嗡作响,也震得我心脏狠狠一缩!
他再也顾不得什么剑指皇帝,什么血海深仇!他猛地向前跨出一步,那只空着的手如同铁钳,带着雷霆万钧之势,狠狠抓向我的手臂!他要把我从那恶鬼身边拽回来!哪怕同归于尽!
“拦住他!护驾!!” 皇帝在我那番“恳切”的“效忠”和手腕剧痛的刺激下,终于从巨大的震惊和猜疑中找回了帝王的反应!他无视手腕的剧痛,用尽全身力气嘶声尖叫!声音尖锐刺破了门外的死寂!
几乎在皇帝尖叫声落下的同时!
门外那片被浓重血腥气笼罩的黑暗中,骤然响起杂沓沉重的脚步声和兵刃出鞘的刺耳摩擦声!几道黑影如同鬼魅般迅捷地扑入破碎的门洞!他们身着大内侍卫特有的玄色软甲,脸上蒙着黑巾,只露出一双双冰冷无情、充满杀意的眼睛!显然是皇帝带来的、潜伏在暗处的最后死士!
这些死士的目标极其明确!两人如闪电般扑向暴怒冲来的宇文彻,手中淬毒的短匕和泛着蓝光的袖箭,带着致命的呼啸,首取他要害!另外两人则毫不犹豫地扑向我——或者说,是扑向我和皇帝所在的位置!意图将“迷途知返”的皇后和受伤的皇帝一同“保护”起来!
宇文彻的暴怒被这突如其来的攻击硬生生打断!他眼中血光暴涨,发出一声野兽般的怒吼,手中长剑化作一片泼水难入的寒光,瞬间格开刺向要害的匕首,身形如鬼魅般急旋,险之又险地避过数道毒箭!但那凌厉的杀招和刻不容缓的围攻,也彻底将他拖住,让他无法再靠近我一步!
就在这电光火石、混乱不堪的瞬间!
一只冰冷、带着浓重血腥味的手,猛地攥住了我的手臂!力道之大,几乎要捏碎我的骨头!
是皇帝萧衍!
他仅存的左手,如同鹰爪般死死扣住我的胳膊,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里,翻涌着极致的惊魂未定、刻骨的猜忌,以及一种抓住“救命稻草”般的、疯狂的攫取欲!他无视手腕的剧痛,无视宇文彻那边激烈的厮杀,更无视我脸上未干的泪痕,只是用一种嘶哑、急促、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对着扑到近前的死士吼道:
“走!带她走!立刻!!回京!!!”
话音未落,他几乎是粗暴地、用尽全身力气,将我的身体猛地推向那个扑到近前的死士!那死士反应极快,一把抓住我的另一只胳膊,如同铁箍般锁死!
“晚娘——!!!” 宇文彻的嘶吼如同泣血,带着毁天灭地的绝望和暴怒,再次传来!他手中的长剑如同狂龙般咆哮,瞬间将一名死士的手臂齐肩斩断!鲜血如同喷泉般溅射!他试图不顾一切地冲过来!
然而,另外两名死士如同附骨之蛆,以命相搏,毒辣的招式死死缠住了他!更多的死士从门外涌入,如同黑色的潮水,瞬间将宇文彻的身影淹没在刀光剑影之中!只能听到他如同受伤野兽般绝望而愤怒的咆哮,以及兵器激烈碰撞的刺耳声响!
“陛下!快走!” 抓住我的死士低吼一声,不由分说,几乎是半拖半拽地将我向外拉去!动作粗暴,毫无怜惜。
皇帝萧衍在另一名死士的搀扶下,踉跄着起身,他最后怨毒地看了一眼被死士重重围困、如同困兽般左冲右突的宇文彻,嘴角咧开一个充满恨意和扭曲快意的狞笑。随即,他捂着断裂的手腕,在死士的护卫下,仓皇地、却又带着一种劫后余生的疯狂,跌跌撞撞地冲出门外,融入浓重的黑暗和血腥之中。
我被那死士粗暴地拖拽着,踉跄地奔出破碎的喜房。刺骨的寒风裹挟着浓郁的血腥味扑面而来,几乎令人窒息。身后,宇文彻那撕心裂肺、充满绝望和暴怒的嘶吼,如同跗骨的诅咒,一声声穿透兵刃交击的喧嚣,狠狠凿在我的耳膜上,也凿在我早己冰冷麻木的心上。
我没有回头。
一滴滚烫的泪,无声地滑过冰冷的面颊,瞬间被寒风吹散。
我的手指,在宽大的袖袍遮掩下,死死攥紧了一样东西——那是刚才扑向皇帝、假意搀扶他时,从他因剧痛而松开的龙袍腰带暗袋里,悄无声息摸出的一柄小巧、冰冷、淬着幽蓝暗芒的……龙鳞匕首。
锋利的刃口,紧贴着我的掌心,带来一丝刺痛,也带来一丝……深入骨髓的、毁灭般的快意。
回宫?
好。
萧衍,我们……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