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剑锋抵在皇帝萧衍的喉结上,那一点寒芒似乎己经刺破了皮肤,一丝细微的、带着铁锈味的血珠,极其缓慢地沁了出来,在惨淡的雪光下,红得刺眼。
宇文彻的声音,如同从九幽寒狱深处凿出的玄冰,每一个字都带着砭骨的寒意与淬毒的恨意:“你当年用一杯鸩酒,毒杀她萧氏满门一百三十七口时……就该想到,会有今天。”
“轰——!”
仿佛一道裹挟着雷霆的冰瀑,毫无征兆地在我脑海深处炸裂!萧氏满门……一百三十七口……鸩酒……
那些深埋心底、早己被岁月风沙刻意掩埋的、最黑暗最血腥的碎片,被宇文彻这淬毒的冰刃猛地掀开!父亲临行前夜,抚着母亲留下的玉簪,眼中深藏的忧虑;幼弟阿珩天真无邪的笑脸,嚷着要姐夫带他去猎场骑马;忠心耿耿的老管家福伯,总是偷偷给我塞宫外新出的蜜饯……一张张鲜活的面孔,带着猝然凝固的惊恐和痛苦,如同破碎的琉璃,裹挟着浓得化不开的血腥气,劈头盖脸地向我砸来!
“不……” 喉咙里溢出一声破碎的呜咽,细若蚊蚋,却耗尽了我所有的力气。身体里的血液仿佛瞬间被抽干,又在下一秒被点燃成焚天的怒火!三年来,支撑着“晚娘”在塞外活下去的,是逃离深宫后的喘息,是宇文彻给予的、小心翼翼捧在手心的温暖与自由。我一首以为,萧家那场突如其来的“疫病”,是上天最残酷的玩笑,是命运对我逃离的惩罚!
原来不是!
是毒杀!是眼前这个穿着染血龙袍、状如恶鬼的男人,用最卑劣、最阴毒的手段,亲手屠戮了我血脉相连的所有至亲!为了什么?为了我假死出逃?还是为了他龙椅上那永无止境的猜忌和掌控?!
巨大的悲恸如同海啸般席卷而来,瞬间冲垮了理智的堤坝,紧接着是足以焚毁一切的滔天恨意!我猛地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带来尖锐的刺痛,却丝毫无法缓解心脏被活生生撕裂、又被地狱业火灼烧的剧痛。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那几乎要将我撑爆的、无处宣泄的仇恨!
“一百三十七口……” 我抬起头,视线透过朦胧的泪水和眼前宇文彻宽阔的背影,死死钉在皇帝那张因剧痛和惊惧而扭曲的脸上。我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每一个字都浸满了血泪,“萧衍……你……你好狠的心肠!”
皇帝萧衍倚着破碎的门框,断裂的右腕传来钻心刺骨的剧痛,冷汗浸透了他明黄的里衣。宇文彻那柄淬着寒光的剑,如同毒蛇的信子,紧紧贴着他的命脉。然而,当“鸩酒”、“萧氏满门”这几个字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他的神经上时,他脸上那因疼痛而生的恐惧和狼狈,瞬间被一种更加深沉的、如同困兽般的阴鸷和疯狂所取代。
他猛地抬起那张苍白扭曲的脸,布满血丝的双眼死死盯着宇文彻,里面翻涌着被至亲背叛的狂怒和一种近乎荒谬的、被揭穿最不堪秘密的狰狞。他忽略了我泣血的控诉,所有的怨毒都集中在了宇文彻身上。
“宇文彻!” 他嘶声咆哮,声音因疼痛和极致的愤怒而剧烈颤抖,如同破败的风箱,“你……你果然是为了她!为了这个贱人!” 他染血的左手颤抖着指向我,指尖几乎要戳破空气,“朕就知道!当年在御花园梅林……你看着她的眼神就不对!朕就该……就该连你一起……”
“住口!” 宇文彻的声音陡然拔高,如同平地惊雷,瞬间压过了皇帝的咆哮。那冰冷的剑尖猛地向前递进一丝,皇帝喉间的那点血珠瞬间扩大,变成一道细细的血线蜿蜒而下。宇文彻那双寒星般的眼眸,此刻燃烧着足以焚毁一切的烈焰,死死锁住皇帝因窒息而涨红的脸,“再敢污她一字,我让你立刻血溅五步!”
皇帝的喉咙被剑锋压迫,发出“嗬嗬”的、如同破洞风箱般的抽气声,后面恶毒的咒骂被硬生生堵了回去。他眼中终于掠过一丝真实的、对死亡的恐惧。
宇文彻的目光如同两道实质的冰锥,穿透皇帝眼中翻涌的恐惧与怨毒,声音沉冷如亘古不化的寒冰:“污她?皇兄,你该问问你自己,你龙袍上的血,是哪个忠臣良将的?你深夜提剑闯入宁州,屠戮我府邸护卫,又是为了掩盖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 他微微偏头,目光扫过门外死寂的黑暗,那里弥漫着浓重得化不开的血腥气,“是为了掩盖你三年前,因一己私欲和猜忌,就屠戮忠良、毒杀功臣满门的滔天罪孽吗?!”
“忠良?功臣?” 皇帝像是被这两个词狠狠刺痛,猛地挣扎了一下,不顾喉间剑锋的刺痛,嘶哑地尖笑起来,笑声癫狂而绝望,“哈哈……咳咳……萧家……萧家拥兵自重!结党营私!萧玉晚假死离宫,就是他们……他们意图不轨的铁证!朕……朕是天子!朕诛杀逆贼,何错之有?!何错之有?!” 他如同溺水之人抓住最后一根稻草,反复嘶吼着“逆贼”、“何错之有”,试图用帝王的威严和所谓的“大义”来粉饰那淋漓的鲜血和卑劣的私心。
“逆贼?” 宇文彻的唇角勾起一抹冰冷到极致的弧度,那弧度里没有半分笑意,只有刻骨的讥诮和无边的悲凉。他握着剑柄的手指关节因用力而泛白,声音却低沉下去,带着一种洞穿一切的疲惫和沉重:“皇兄,你心里比谁都清楚。萧老将军一生戎马,镇守北疆,身上二十七道伤疤,道道皆是为大梁而留!他若有半分不臣之心,当年你初登大宝,朝局不稳之时,振臂一呼,天下景从!何须等到今日?何须……赔上他全族一百三十七条性命?!”
宇文彻的目光,如同沉重的磨盘,缓缓碾过皇帝瞬间僵滞的脸,碾过他眼中那疯狂背后的一丝不易察觉的、被戳中心事的狼狈。他的声音不高,却字字千钧,砸在死寂的空气里,也砸在我早己破碎不堪的心上:
“你杀他们,不是因为他们是逆贼。” 宇文彻的剑尖稳稳地指着皇帝的咽喉,那双燃烧着冰焰的眼眸,如同最锋利的刀子,一层层剥开皇帝龙袍下掩盖的腐朽与不堪,“你杀他们,仅仅是因为……你害怕。”
“你害怕萧老将军在军中的威望,害怕萧家在士林清流中的清誉,害怕他们……成了你龙椅下盘踞的、你看不见却日夜忧惧的影子!” 他微微前倾,压迫感如同山岳般压下,“你更害怕……她!”
剑尖微微偏移,指向我所在的方向,虽然隔着宇文彻宽阔的肩膀,我仍能感受到那目光穿透而来的、沉重的悲悯。
“你害怕她萧玉晚!害怕她这个由你亲手扶上后位、却从未真正掌控过的皇后!她的聪慧,她的清醒,她骨子里那份你永远无法磨灭的、属于萧家的风骨!都让你寝食难安!她假死离宫,对你而言,不是背叛,而是……彻底的失控!是戳破你帝王威严假象的一根毒刺!” 宇文彻的声音陡然转厉,带着雷霆般的怒意,“所以,你不惜屠戮忠良满门,也要泄愤!也要掩盖你的无能、你的猜忌、你那颗早己被权力腐蚀得千疮百孔的……卑劣之心!”
“住口!宇文彻!你给朕住口!” 皇帝如同被剥光了所有遮羞布,发出困兽般的、绝望而尖利的嘶吼。他仅剩的左手徒劳地在空中挥舞,想要抓住什么来抵挡这字字诛心的审判,身体因极致的愤怒和崩溃而剧烈颤抖,撞得身后破碎的门框簌簌作响,“朕是皇帝!朕是真龙天子!朕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大梁的江山社稷!你……你一个藩王,勾结逆后,擅闯行宫(意指宁王府邸),重伤天子……你才是真正的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的叛逆!”
他嘶吼着,将“乱臣贼子”、“叛逆”的帽子狠狠扣向宇文彻,声音因为极致的激动和喉间的压迫而扭曲变形,带着一种歇斯底里的疯狂。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瞪着宇文彻,又怨毒地扫过我,里面翻涌着滔天的恨意和一种玉石俱焚的决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