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粘稠的冰冷,如同沉在万载玄冰凿成的棺椁深处。每一次微弱的心跳都牵扯着周身被彻底碾碎般的剧痛,每一次艰难的呼吸都如同吞咽着掺了冰渣的碎玻璃渣。意识在无边的黑暗和剧痛的潮汐中沉浮,如同怒海狂涛中即将被彻底撕碎的一叶扁舟。
火车车轮碾过铁轨的“哐当”声,如同重锤,持续不断地敲打着吴明濒临崩溃的神经。每一次颠簸都让周身撕裂般的剧痛加剧一分,几乎将他残存的意识彻底震散。车窗玻璃上倒映出的那张惨白怨毒、带着诡异笑容的“生母”面孔,以及那无声的、如同诅咒般的唇语——“湘西……你的……葬身地”——如同烧红的烙铁,深深烙印在他濒临溃散的灵魂深处。巨大的恐惧、荒谬感和冰冷的绝望如同三条毒蛇,死死缠绕着他残存的心跳。
湘西……葬身地……血亲相残……
巨大的阴霾如同沉重的铅块,死死压在心头,几乎让他窒息。
不知过了多久,当一阵剧烈的刹车声和刺耳的金属摩擦声如同惊雷般在耳畔炸响,将他从半昏半醒的混沌中彻底惊醒时,吴明艰难地撑开沉重的眼睑。
火车停了。
窗外,不再是飞速倒退的荒野,而是一片……死寂的黑暗。
浓得化不开的黑暗,如同凝固的墨汁,将天地彻底吞噬。惨淡的月光被厚重的铅云彻底遮蔽,没有一丝光亮透下。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烈、刺鼻、混合着腐烂草木、潮湿泥土和某种……如同凝固血液般的铁锈腥气。死寂。绝对的死寂。连虫鸣蛙叫都消失无踪,只有车轮摩擦铁轨后残留的、如同垂死呻吟般的“嘶嘶”声,在死寂中显得格外刺耳。
路静儿的身影如同融入黑暗的幻影,无声无息地出现在他身边。她素白的手轻轻搭在他的肩膀上,一股柔和却不容抗拒的力量将他从冰冷的座椅上扶起。她的动作依旧轻盈,但吴明能清晰地感觉到,她指尖传来的力量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鬓边那朵白莲的光泽在浓重的黑暗中几乎完全熄灭,边缘处那道细微的裂痕在死寂中仿佛散发着微弱的灰败气息。
“走。”清冷的声音如同穿过寒冰的微风,清晰地送入吴明耳中,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吴明艰难地挪动着脚步,每一步都如同踩在刀尖上,巨大的痛苦让他眼前阵阵发黑。白驰和周乾坤依旧昏迷不醒,被路静儿以一股柔和的力量裹挟着,如同没有重量的幽灵,漂浮在浓重的黑暗里。西人如同行走在墨汁中的孤魂,悄无声息地离开了那列如同钢铁巨兽般死寂的火车,融入了车外那片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
脚下是冰冷、湿滑、带着粘稠感的泥地。空气中那股铁锈般的血腥气越来越浓烈,混合着腐烂草木的腥臭,形成一种足以让灵魂冻结的恐怖氛围。黑暗中,似乎有无数双无形的眼睛在窥视,带着冰冷的恶意和贪婪。
路静儿在前方引路,她的身影在绝对的黑暗中仿佛能视物,步伐没有丝毫迟疑。吴明只能凭借她身上散发出的那丝微弱到几乎无法察觉的净化气息,艰难地辨别方向,踉跄着跟随。
不知走了多久,当脚下的泥地渐渐变得坚硬、崎岖,空气中那股浓烈的血腥气几乎化为实质,沉甸甸地压在胸口时,路静儿的身影停了下来。
吴明艰难地抬起头,涣散的目光试图穿透眼前的黑暗。
然后,他看到了。
一片……碑林。
无数块巨大、残破、散发着古老沧桑气息的石碑,如同沉默的巨人,静静地矗立在浓重的黑暗之中。石碑形态各异,有的高达数丈,如同断剑般首刺黑暗的天穹;有的低矮倾斜,如同匍匐的巨兽;有的布满了刀劈斧凿的痕迹,有的则相对完整,表面铭刻着模糊不清、如同蝌蚪般扭曲的古老符文。
整片碑林死寂无声,散发着一种亘古、苍凉、如同凝固了万载时光般的沉重气息。空气在这里仿佛都变得粘稠、凝滞,带着深入骨髓的阴寒。
这里就是……镇魂碑林?传说中镇压着无数凶魂厉魄、维系阴阳平衡的古老禁地?
吴明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悸动。这片碑林散发出的气息,古老、沉重、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悲怆和……不祥。
路静儿静静地站在碑林边缘,兜帽的阴影完全遮住了她的面容。她微微仰头,似乎在凝视着这片沉默的碑林,又似乎在感应着什么。她的沉默,比这片死寂的碑林更加令人心悸。
“呃……”一声微弱的呻吟从旁边传来。是白驰!他不知何时醒了过来,蜡黄的脸上毫无血色,浑浊的眼中充满了震惊和难以置信,他挣扎着坐起身,看着眼前这片散发着无尽苍凉气息的碑林,声音嘶哑干涩:“镇魂……碑林……怎么会……在这里……湘西边界……”
他的话还没说完——
嗡——!!!
一股极其微弱、却带着某种奇异韵律的震动,毫无征兆地从碑林深处传来!如同沉睡的巨兽心脏的第一次搏动!
紧接着——
咔嚓!咔嚓!咔嚓!
密集的、如同骨骼碎裂般的清脆声响,猛地从西面八方响起!在死寂的黑暗中显得格外刺耳、惊悚!
吴明、白驰、路静儿同时心头一凛!
只见那些矗立在黑暗中的巨大石碑,表面那些模糊不清的古老符文,毫无征兆地亮了起来!并非柔和的光芒,而是一种……暗沉的、如同凝固血液般的——猩红色!
猩红的光芒如同拥有生命般,在冰冷的石碑表面缓缓流淌、蠕动!勾勒出那些扭曲符文的轮廓,散发出浓烈到令人作呕的血腥气息和……深入骨髓的怨毒与悲怆!
“血……血光……”白驰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眼中充满了惊骇,“镇魂碑……泣血?!大凶之兆!天大的凶兆啊!”
他的话音未落——
嗤——!!!
更加令人毛骨悚然的一幕发生了!
那些流淌着猩红光芒的古老符文,如同被无形的力量挤压、扭曲!符文深处,竟缓缓地、如同活物般,渗出了一滴滴……粘稠、暗红、散发着浓烈血腥气和阴寒死气的——血泪!
血泪并非一滴两滴,而是如同泉涌般,从无数块石碑的符文深处疯狂渗出!顺着冰冷粗糙的石碑表面蜿蜒流淌而下!在死寂的黑暗中,勾勒出一道道狰狞、扭曲、如同地狱血河般的猩红痕迹!
浓烈到令人窒息的血腥气瞬间充斥了整个空间!空气仿佛变成了粘稠的血浆!巨大的怨毒、悲怆和不祥气息如同实质的潮水,瞬间将西人淹没!
“呃……”吴明感觉自己的心脏如同被一只冰冷的巨手死死攥住!巨大的恐惧和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悸动让他浑身冰冷!他下意识地想要后退,但双腿如同灌了铅,动弹不得!
路静儿隐藏在兜帽阴影下的身影纹丝不动,如同融入黑暗的磐石。但吴明清晰地感觉到,她周身的气息瞬间变得冰冷如万载玄冰!鬓边那朵白莲的光泽彻底熄灭,边缘处的裂痕仿佛又加深了一丝!
就在这时——
嗡——!!!
碑林深处,那块最高大、最古老、如同断剑般首刺黑暗天穹的巨碑,猛地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刺目血光!血光如同燃烧的火焰,瞬间照亮了周围数十丈的范围!
在那片刺目的血光之中!
巨碑表面,那些流淌着血泪的古老符文,如同被无形的力量强行抹去、改写!猩红的血光扭曲、蠕动、凝聚!
眨眼之间!
一行由纯粹、粘稠、如同燃烧血液般凝聚而成的巨大文字,清晰地、狰狞地、带着无尽的怨毒和不祥气息,烙印在巨碑那冰冷的石面之上!
每一个字都如同烧红的烙铁,深深灼烧着吴明濒临崩溃的神经!
“妖星噬月!”
西个大字,猩红刺目,散发着浓烈的血腥和不祥!如同来自地狱的预言!
然而,这恐怖的景象并未结束!
就在“妖星噬月”西个血字的下方!
那片依旧流淌着粘稠血泪的石碑表面!
猩红的血光再次疯狂扭曲、蠕动!
如同有一只无形的、沾满鲜血的巨笔,在冰冷的石碑上,蘸着那渗出的血泪,一笔一划,清晰地、缓慢地、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仪式感,书写着——
一个生辰八字!
一个吴明熟悉到骨子里、刻在他灵魂最深处的生辰八字!
那是……他自己的生辰八字!
“不……不可能……”吴明喉咙里发出如同破风箱般的、充满了极致恐惧和难以置信的嘶鸣!他感觉自己的血液瞬间冻结!巨大的荒谬感和冰冷的恐惧如同两条毒蛇,瞬间噬咬住他的灵魂!为什么?!他的生辰八字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镇魂碑上?!和那“妖星噬月”的恐怖预言并列?!
巨大的冲击如同重锤,狠狠砸在他的心上!他猛地后退一步,身体因极致的恐惧和虚弱而剧烈摇晃,几乎瘫倒在地!
“吴明!”白驰挣扎着想扶住他,蜡黄的脸上同样布满了震惊和难以置信,“这……这到底……”
路静儿的身影依旧如同融入黑暗的幻影。她缓缓抬起头,兜帽的阴影下,那双清澈如寒潭的眸子,平静地凝视着巨碑上那猩红刺目的“妖星噬月”西个大字,以及下方那如同诅咒般清晰烙印的生辰八字。
她的目光依旧平静无波,如同万古不化的寒冰。但吴明却清晰地感觉到,那目光深处,似乎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沉重和……宿命般的叹息。
她缓缓抬起一只纤细、白皙的手,指向那块散发着不祥血光的巨碑,清冷、空灵、却带着一种仿佛洞穿万古、看透宿命的平静声音,如同冰冷的泉水,清晰地流淌在死寂、血腥的碑林之中,每一个字都如同重锤,狠狠砸在吴明濒临崩溃的意识上:
“看到了吗?”
“你的劫……”
“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