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粘稠的冰冷,如同沉在万载玄冰凿成的棺椁深处。每一次微弱的心跳都牵扯着周身被彻底碾碎般的剧痛,每一次艰难的呼吸都如同吞咽着掺了冰渣的碎玻璃渣。意识在无边的黑暗和剧痛的潮汐中沉浮,如同怒海狂涛中即将被彻底撕碎的一叶扁舟。
镇魂碑林深处,那块最高大的断剑巨碑上,猩红刺目的“妖星噬月”西个大字,如同烧红的烙铁,深深灼烧着吴明濒临溃散的灵魂。下方,那清晰烙印、如同诅咒般刻着他生辰八字的血泪痕迹,更是如同冰冷的毒蛇,死死噬咬着他残存的心跳。巨大的荒谬感、冰冷的恐惧和深入骨髓的绝望,如同三条毒蛇,将他残存的意志死死缠绕、拖向无底的深渊。
妖星……噬月……我的劫……
路静儿那句冰冷刺骨的判词,如同最后的丧钟,在他意识深处回荡。他感觉自己像一个被命运彻底抛弃、被整个世界诅咒的怪物,在冰冷坚硬、散发着浓烈血腥气的泥地上,连动一根手指的力气都没有。涣散的目光茫然地望着那片在浓重黑暗中流淌着猩红血泪、散发着无尽怨毒和不祥气息的碑林,巨大的疲惫和死寂的绝望如同沉重的铅块,死死压在他的心头。
白驰挣扎着坐起身,蜡黄的脸上毫无血色,浑浊的眼中充满了震惊、恐惧和难以置信。他死死地盯着那块散发着不祥血光的巨碑,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周乾坤依旧昏迷不醒,气息奄奄。路静儿静静地站在一旁,兜帽的阴影完全遮住了她的面容,素白的身影在碑林流淌的血光中显得格外刺眼,如同浊世中唯一的一抹纯净,却又散发着令人心悸的冰冷和沉重。鬓边那朵白莲的光泽彻底熄灭,边缘处的裂痕在血光映照下,透着一丝灰败的死气。
死寂。只有粘稠血泪顺着冰冷石碑流淌时发出的、极其微弱却令人毛骨悚然的“滴答”声,在浓重的血腥气和怨毒氛围中回荡。
就在这时——
“嗬嗬嗬……嗬嗬嗬嗬……”
一阵极其轻微、却清晰无比的、如同夜枭啼哭般的诡异笑声,毫无征兆地从碑林深处响起!笑声并非实体,而是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间穿透了死寂和血腥,钻入吴明模糊的意识深处!
那笑声阴冷、滑腻、充满了无尽的怨毒、疯狂和……一种病态的满足感!如同地狱中爬出的恶鬼在欣赏自己的杰作!
吴明的心脏猛地一缩!巨大的寒意瞬间冻结了他的血液!他下意识地循声望去!
只见碑林深处,那片流淌着最浓稠血泪的阴影之中,一道矮小、佝偻的身影,如同从地狱深渊爬出的鬼魅,缓缓地、无声无息地显出身形!
那是一个老妪。
她穿着一身洗得发白、却沾满了暗褐色污渍的粗布棉袄,头发如同枯草般稀疏、凌乱,用一根磨得发亮的木簪随意挽起。身形矮小、佝偻,如同一个被岁月和苦难压垮的破布口袋。她低着头,枯瘦的双手拢在袖子里,整个人透着一股浓重的、如同行尸走肉般的死气沉沉。
然而,当她缓缓抬起头时——
吴明的瞳孔骤然收缩!巨大的恐惧和难以置信瞬间攫住了他的心脏!
那张脸!蜡黄、干瘪、如同风干的橘子皮般布满了深刻的皱纹!深陷的眼窝中,一双浑浊、死寂、毫无生气的眼睛,如同两颗镶嵌在骷髅头上的玻璃珠!嘴角却诡异地向上咧开,露出一个极其僵硬、扭曲、充满了病态满足感的笑容!
是……她?!人皮客栈那个剥皮制鬼的老板娘?!她怎么会在这里?!
巨大的荒谬感和冰冷的恐惧如同冰水浇头,瞬间冻结了吴明的思维!他记得这个女人!那个如同提线木偶般僵硬、散发着浓重死气的女人!那个在昏黄油灯下,用剥皮小刀轻柔抚摸人皮、发出病态低笑的女人!那个……墙壁上悬挂着刻着他生辰八字人皮的女人!
她怎么会出现在这镇魂碑林?!她和这“妖星噬月”的预言有什么关系?!
“嗬嗬嗬……小老鼠……我们又见面了……”老妪喉咙里发出如同破风箱般的、充满了怨毒和满足的嘶哑笑声。她佝偻着背,动作僵硬而迟缓,一步一步,朝着在地的吴明缓缓逼近。每一步都如同踩在吴明的心脏上,带来巨大的压迫感和冰冷的恐惧。
“你……你到底是谁?!”吴明用尽全身残存的力气,从干裂的喉咙里挤出嘶哑的质问,声音充满了恐惧和难以置信。
老妪的脚步微微一顿。她缓缓抬起头,那双浑浊死寂的眼睛死死盯着吴明,嘴角那僵硬扭曲的笑容变得更加诡异、邪恶。
“我是谁?”她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笑,声音如同砂纸摩擦,“我是……黄西姑……”
黄西姑?!东北五仙,黄家?!
巨大的震惊如同重锤,狠狠砸在吴明的心上!黄仙?!那个以狡黠机敏、擅长幻术和迷惑人心著称的黄家?!她怎么会变成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还干着剥皮制鬼的勾当?!
“黄……黄仙?”白驰也失声惊呼,蜡黄的脸上充满了震惊和难以置信,“你……你怎么会……”
“黄仙?!”老妪——黄西姑猛地发出一声尖锐、凄厉、充满了无尽怨毒的嘶吼!她佝偻的身体剧烈颤抖起来,浑浊的眼中爆发出刻骨的恨意!“嗬嗬嗬……黄仙?!狗屁的黄仙!不过是被你们这些虚伪仙家利用、抛弃的可怜虫罢了!”
她猛地踏前一步,枯瘦的手指如同鸡爪般指向吴明,声音因极致的怨恨而变得尖利刺耳:“都是因为你!都是因为你这个灾星!妖星!鬼王容器!”
巨大的恨意如同实质的潮水,瞬间将吴明淹没!他感觉自己的灵魂都要被这滔天的怨毒冻结!
“我……我做了什么?!”吴明挣扎着嘶吼,巨大的冤屈和愤怒压过了恐惧。
“做了什么?!”黄西姑发出一声更加凄厉的尖笑,她猛地从怀中掏出一件东西!
那是一个小小的、用红布包裹的布包。布包油腻肮脏,散发着浓烈的血腥气和阴寒死气。
黄西姑枯瘦的手指颤抖着,一层层地解开红布。
布包打开。
里面……是两张……被折叠得整整齐齐的……人皮!
人皮呈现出一种诡异的、近乎透明的灰白色泽,仿佛被精心鞣制过。皮肤纹理细腻,甚至能看清细微的汗毛孔。两张人皮一大一小,大的那张五官轮廓依稀可辨,小的那张则显得稚嫩许多。
当吴明涣散的目光聚焦在那两张人皮上时——
轰隆——!!!
如同九天神雷在脑海中炸响!吴明残存的意识瞬间一片空白!
那张稍大的人皮,那张熟悉到骨子里的、刻着他灵魂最深处的面容轮廓……
是……是养父吴老道?!
而那张稍小的……
是……是幼年时……被吴老道收养的……他自己?!
巨大的荒谬感、冰冷的恐惧和一种深入骨髓的锥心之痛,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将吴明彻底淹没!他感觉自己的心脏被一只冰冷的巨手狠狠攥住、撕裂!养父?!那个将他从尸山血海中捡回来、抚养他长大、教他本事、待他如子的师傅?!他的皮……怎么会在这里?!被剥了下来?!制成了……人皮?!
“不……不可能……你……你胡说……”吴明喉咙里发出如同野兽般的、充满了极致痛苦和难以置信的嘶鸣!他挣扎着想扑过去,想撕碎那张人皮,想撕碎眼前这个恶鬼般的女人!但巨大的虚弱感和体内的剧痛让他动弹不得,只能如同濒死的鱼般剧烈喘息、抽搐!
“胡说?!”黄西姑发出一声怨毒到极致的尖笑!她枯瘦的手指如同情人般,轻柔地抚摸着那张属于吴老道的人皮,眼中充满了病态的满足和刻骨的恨意!
“嗬嗬嗬……小灾星……你以为……你那短命的养父……是怎么死的?!”她猛地抬起头,浑浊的死鱼眼死死盯着吴明,每一个字都如同淬毒的冰锥,狠狠凿入吴明濒临崩溃的灵魂深处!
“他!还有你那个短命的养母!”
“他们……”
“是被我亲手剥的皮!!!”
“剥的皮”三个字,如同三把烧红的匕首,狠狠刺穿了吴明的心脏!巨大的痛苦让他眼前阵阵发黑!他感觉自己的灵魂都要被这残酷的真相彻底撕裂!
“为……为什么?!”吴明发出不似人声的、充满了极致痛苦和悲愤的嘶吼!巨大的悲恸如同海啸,瞬间冲垮了他所有的堤坝!泪水混合着污血,从他干裂的眼角疯狂涌出!
“为什么?!”黄西姑猛地发出一声凄厉到不似人声的尖啸!她佝偻的身体因极致的怨恨而剧烈颤抖,浑浊的眼中爆发出疯狂的血色!
“因为你这个灾星!妖星!鬼王容器!”
“因为你克死了我的孩子!”
“因为你那该死的养父!为了护住你这个灾星!为了掩盖你那肮脏的命格!”
“他!亲手!杀了我的孩子!剥了我孩子的皮!制成了挡灾的替身傀儡!”
她枯瘦的手指死死攥着那张属于幼年吴明的人皮,声音因极致的痛苦和怨毒而变得扭曲、尖利!
“他以为……用我孩子的皮……就能替你挡灾?!就能瞒天过海?!”
“做梦!”
“我要他血债血偿!”
“我要他和他那短命的婆娘!都尝尝被剥皮的滋味!”
“我要让你这个灾星!亲眼看着!你克死的爹娘!是怎么被我一片一片!剥下皮来的!!!”
每一个字!都如同淬毒的钢针!狠狠扎进吴明的灵魂!巨大的悲恸、冰冷的绝望和被至亲欺骗利用的锥心之痛,如同三条毒蛇,瞬间噬咬住他残存的心跳!
养父……杀了黄西姑的孩子……剥皮……制成替身傀儡……替他挡灾?!
为了他……养父和养母……被黄西姑剥皮?!
巨大的荒谬感和刺骨的寒意如同冰水浇头,瞬间冻结了吴明的思维!他感觉自己像一个彻头彻尾的傻瓜!一个被所有人玩弄于股掌之间、连累至亲惨死的灾星!孽障!
“嗬……嗬嗬……”吴明喉咙里发出如同破风箱般的、充满了极致痛苦和绝望的嘶鸣!巨大的悲愤如同火山般在心底轰然爆发!他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双眼死死盯着黄西姑手中那两张灰白的人皮,眼中充满了刻骨的恨意和疯狂的杀意!
“我要……杀了你!!!”一声充满了无尽悲愤、怨毒和疯狂的咆哮,如同受伤野兽的绝唱,从他干裂的嘴唇中嘶吼而出!体内那沉寂的邪骨仿佛感受到了宿主那滔天的负面情绪,再次剧烈震颤起来!一股冰冷、暴戾、充满了无尽毁灭欲望的漆黑气流,如同压抑的火山,在他经脉中疯狂奔涌!
“杀我?!”黄西姑发出一声怨毒而疯狂的尖笑!她枯瘦的手指猛地指向吴明,浑浊的眼中爆发出极致的凶戾和嗜血光芒!
“小灾星!今日!我就用你养父母的皮!送你下去和他们团聚!”
话音落落!
她猛地将手中那两张灰白的人皮高高举起!口中急速念诵起晦涩、阴毒、充满了无尽怨念的古老咒文!
嗡——!!!
两张人皮瞬间爆发出刺目的血光!血光并非散乱,而是化作无数道扭曲、狰狞、散发着浓烈怨毒气息的血色符文!符文如同活物般蠕动、交织,瞬间在空中凝聚成一个巨大、诡异、充满了不祥气息的——血咒符文!
符文中心,两张人皮的五官轮廓在血光中扭曲、蠕动,仿佛活了过来!属于吴老道的那张人皮,空洞的眼窝死死“盯”着吴明,干裂的嘴唇无声开合,仿佛在诉说着无尽的痛苦和怨恨!属于幼年吴明的那张人皮,则发出无声的、充满了恐惧和绝望的尖啸!
“三尸血怨!剥皮夺魂!敕!”黄西姑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啸!双手印诀猛地一合!
轰——!!!
巨大的血咒符文带着滔天的怨毒和毁灭意志,如同燃烧的血色陨石,朝着在地、毫无反抗之力的吴明,狠狠轰击而下!
死亡!从未如此清晰!如此……近在咫尺!
巨大的恐惧和冰冷的绝望如同最后的潮水,瞬间将吴明彻底淹没!他感觉自己像一个被剥光了所有伪装、暴露在烈日下的囚徒,即将被这由至亲之皮凝聚的怨毒诅咒彻底吞噬、撕碎!
“啊——!!!”一声无声的、充满了极致痛苦、悲愤和绝望的灵魂尖啸,在吴明意识深处轰然炸响!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嗡——!!!
一道纯净、凝练、带着无尽威严和净化之力的白色光柱,如同撕裂黑暗的黎明之光,瞬间从路静儿身上爆发出来!光柱精准无比地迎向那轰击而下的血色符文!
轰隆——!!!
震耳欲聋的巨响!狂暴的能量冲击波如同飓风般席卷开来!周围数块巨大的石碑被硬生生震裂!碎石纷飞!粘稠的血泪被瞬间蒸发、净化!
路静儿的身影在剧烈的能量冲击中微微晃动!鬓边那朵白莲的边缘裂痕瞬间加深,甚至蔓延出细小的分支!一丝殷红的血迹从她紧抿的唇角悄然渗出!
然而,那巨大的血色符文并未被完全击溃!它在净化之光的冲击下剧烈震颤、扭曲,表面布满了蛛网般的裂痕,却依旧带着残存的怨毒意志,如同跗骨之蛆,死死锁定着吴明,试图突破净化之光的封锁!
“嗬嗬嗬……碑灵!你护不住他!”黄西姑发出怨毒的尖笑,枯瘦的双手再次结印,试图强行催动残存的符文!
就在这时——
“天地无极!乾坤借法!破邪!”
一声虚弱却带着决绝的暴喝声响起!
是白驰!他不知何时挣扎着站起,蜡黄的脸上毫无血色,嘴角还残留着血迹,但眼中却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决绝光芒!他咬破舌尖,一口蕴含着精纯元阳之气的舌尖精血喷在双手掌心!双手十指急速变幻,结出一个极其复杂、散发着古老道韵的玄奥印诀!
一道凝练、璀璨、带着煌煌正气的金色符箓瞬间凝聚,如同离弦之箭,狠狠撞向那残存的血色符文!
轰——!!!
金光与血光再次猛烈碰撞!爆发出刺目的光芒!残存的血色符文终于不堪重负,发出一声无声的哀鸣,轰然爆碎!化作无数道细碎的血色光点,消散在空气中!
巨大的反噬之力狠狠冲击在黄西姑身上!
“噗——!”她猛地喷出一大口混合着内脏碎块和漆黑邪气的污血!佝偻的身体如同破麻袋般向后倒飞出去,重重地撞在一块冰冷的石碑上!石碑剧烈摇晃,粘稠的血泪溅了她一身!她枯瘦的身体剧烈抽搐着,浑浊的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和怨毒,死死地盯着挡在吴明身前的路静儿和白驰!
“嗬嗬……嗬嗬嗬……”她喉咙里发出如同破风箱般的、充满了极致怨恨和不甘的嘶鸣,“你们……护不住……他……永远……护不住……”
她的声音越来越微弱,最终彻底沉寂下去。那双浑浊的死鱼眼依旧圆睁着,死死地盯着吴明的方向,充满了无尽的怨毒和诅咒。
巨大的冲击如同重锤,狠狠砸在吴明的心上!他在冰冷的地面上,涣散的目光茫然地望着黄西姑那死不瞑目的尸体,又望向地上那两张失去了血光、如同破布般散落在地的灰白人皮……
养父……养母……剥皮……挡灾……
巨大的悲恸、冰冷的绝望和被至亲欺骗利用的锥心之痛,如同三条毒蛇,瞬间噬咬住他残存的灵魂!他感觉自己像一个被彻底掏空、又被强行塞入无尽痛苦的破布口袋,连呼吸都带着撕裂般的剧痛。
“嗬……嗬嗬……”他喉咙里发出如同破风箱般的、充满了无尽痛苦和绝望的嘶鸣,涣散的瞳孔中倒映着那两张灰白的人皮,倒映着黄西姑那怨毒的死不瞑目,倒映着这片流淌着血泪、散发着不祥气息的碑林……
巨大的黑暗如同沉重的幕布,缓缓笼罩下来。意识在剧痛和绝望的深渊中迅速沉沦。
在彻底失去意识的前一秒,一个充满了无尽悲凉、自嘲和……解脱般的声音,如同梦呓般,从他干裂的嘴唇中艰难地吐出:
“杀……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