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漫进教室时，林靖远的指节还扣着那把钥匙。
钥匙柄上的坐标数字被槐叶投下的阴影切割成碎片，像母亲临终前攥着他手腕时，指甲在他皮肤上刻下的浅痕——那时她的体温正从指尖一点点抽离，却偏要把平安扣塞进他手心，说“去老校舍阁楼，找你该找的”。
“靖远？”钱疏桐的声音裹着碘伏的清苦，“你脉搏跳得太快了。”她的指尖搭在他腕间，温度比平时凉些，许是方才给赵雪梅止血时沾了凉水。
林靖远这才察觉自己后背浸透冷汗，衬衫黏在脊椎上，每动一下都扯得伤口生疼——那是幻象利爪擦过时留下的。
但他盯着钥匙上的“3-7-15”，喉结动了动：“老校舍阁楼，三楼第七块砖，十五公分深。”
张清棠不知何时走到窗边，发梢还沾着方才电磁干扰贴炸开的焦糊味。
她转身时，白大褂下摆扫过满地碎课桌，发出刺啦声响：“我查过校史档案，老校舍阁楼是1958年建的保密仓库，文革后封存，钥匙早随当年的管理员下葬了。”她顿了顿，目光扫过林靖远掌心的钥匙，“但这把的齿痕，和档案里记录的‘特勤锁’完全吻合。”
阮星萝从书包里摸出帆布手套，指尖沾着方才拆解绊线机关时蹭的机油：“我上午帮宿管阿姨修老校舍门锁，看见阁楼窗户的铁栅栏有新撬痕。”她把手套抛给林靖远，指腹无意识着自己手腕上的红绳——那是她母亲临终前编的，“可能有人比我们早到，但没找到东西。”
林靖远低头把平安扣塞进领口，金属贴着皮肤的凉意在汗里洇开。
他站起身，椅腿刮过地面的声响让钱疏桐皱了皱眉，但她没再劝——心理学系的姑娘最懂，有些事比血压更重要。
老校舍的木楼梯在脚下发出垂死的呻吟。
林靖远数到第三层，手电筒光束扫过第七块砖，砖缝里果然卡着半截褪色的蓝布，和母亲旧围裙的布料一模一样。
他用钥匙柄敲了敲砖面，空洞的回响惊飞了梁上的麻雀。
阮星萝立刻蹲下来，从工具包里摸出小锤子，三两下凿开砖缝，锈迹斑斑的保险箱便露了出来。
“咔嗒。”
金属咬合的脆响在阁楼里荡开。
林靖远的呼吸突然顿住——保险箱里躺着的不是他想象中母亲的旧照片，而是一本硬壳笔记本，封皮压着“永昼实验日志·初始阶段”的烫金字，和一枚银戒指，戒圈内侧嵌着米粒大的芯片，在手电筒光下泛着幽蓝。
钱疏桐的手指刚碰到笔记本就缩了回来。
她盯着封皮角落的蝴蝶暗纹，喉结动了动：“我导师研究过‘永昼’早期资料，说他们内部用黑脉金斑蝶做标记——这种蝴蝶的迁徙路线，和实验体的精神污染扩散路径完全重合。”她翻开笔记本，纸页间飘出片干枯的银杏叶，正是母亲常夹在书里的那种。
“看这里。”她突然屏住呼吸，指尖点在某一页。
泛黄的纸页上画着扭曲的建筑结构图，标注着“数据核心藏匿点：X区B栋负三层”，旁边用红笔圈了三次，“这是2015年的记录，那时候‘永昼’还没开始大规模招募玩家，他们在测试什么？”
阮星萝己经把芯片按进线索笔记的卡槽。
她的睫毛在眼下投出小扇子似的阴影，手指在笔记边缘的凹槽上快速敲击——那是她发明的“盲操”，怕分心时按错功能键。
“叮”的一声轻响，淡蓝色的全息投影在阁楼里展开，全球地图上跳动着上百个红点，最亮的那个在东南亚某国，像团烧得正旺的火。
“这是……”林靖远的声音哑了。
他想起上周通关“医院怪谈”时，在停尸房看到的玩家死亡名单，想起钱疏桐说那些死者的脑电波都指向同一个高频波段——此刻全息地图上，所有红点都沿着那个波段连成网，“他们在用玩家的精神数据养什么东西？”
“可能比你想的更糟。”
冷不丁响起的男声惊得钱疏桐合上笔记本。
林靖远瞬间挡在她身前，余光瞥见阮星萝己经抄起了工具包里的扳手。
阁楼的门不知何时开了条缝，沈墨言的影子斜斜铺在地板上，他手里抱着个牛皮纸袋，封皮上印着“江海大学档案管理处”的红章，“我帮你们查了林夫人的旧档案——”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全息地图上的红点，“需要我帮忙破解数据核心的话，明晚十点，图书馆后巷。”
话音未落，他便转身消失在暮色里。
阁楼的穿堂风卷起那张银杏叶，打着旋儿落在林靖远脚边，叶面上隐约能看见母亲的字迹：“我的小远，要活得比光更亮。”
钱疏桐的手指轻轻搭在他背上。
她能感觉到他的肌肉还绷得像根弦，但体温正在回升——不是因为疼痛，而是某种更烫的东西，在他胸腔里烧了起来。
“明晚。”林靖远捡起银杏叶，放进笔记本内页，“我们去会会这位档案管理员。”
老校舍的木梁在晚风里吱呀作响，沈墨言的脚步声己消失在楼梯转角，阁楼里却还飘着他身上那股旧纸页混着松烟墨的味道。
林靖远的拇指着银杏叶边缘的锯齿，叶面上母亲的字迹被体温焐得发烫，像根细针首扎进心脏——他想起七年前暴雨夜，母亲浑身湿透冲进火场救邻居小孩，最后被砸落的房梁压在废墟里时，手里紧攥的正是这样一片银杏叶。
“他的瞳孔收缩频率正常。”钱疏桐突然开口，指尖还停在方才沈墨言站过的位置，“说话时喉结抖动三次，是紧张但无欺骗的典型微表情。”她推了推眼镜，镜片后的眼睛亮得像淬了星子，“而且他提到‘数据核心藏匿点’时，用的是和实验日志里完全一致的术语，不是临时查资料能模仿的。”
张清棠的白大褂口袋里传来震动，她低头扫了眼手机，指尖在屏幕上快速划动：“我让学妹查了沈墨言的档案——三年前调入档案处，经手过近百份80年代的旧卷宗，其中三分之一和‘永昼’早期实验体有关。”她合上手机，金属外壳磕在掌心发出轻响，“更巧的是，他上个月申请调阅过林阿姨2008年的入职记录。”
阮星萝突然举起从沈墨言牛皮纸袋里翻出的照片——那是张泛黄的合影，穿白衬衫的女人抱着三岁的林靖远站在老校舍前，背景里有个穿藏青工装的男人正往阁楼窗户贴封条。
“这是1997年的校工合影。”她的指甲轻轻叩着照片边缘的日期戳，“那个贴封条的，和沈墨言有七分像。”
林靖远的呼吸陡然一滞。
他想起母亲临终前说“找你该找的”时，眼底闪过的那丝痛色——原来不是单纯的遗物，是要他连起二十年前的旧案。
他捏紧银杏叶，叶脉在指腹压出淡青色的痕：“明天十点，我去图书馆后巷。”
“不行。”张清棠的声音像淬了冰的手术刀，她跨前半步，白大褂下摆带起一阵风，吹得桌上的实验日志哗哗翻页，“要试他的底，得我去。”她指节抵着下巴，眼尾微微上挑，“法医系学生夜访档案管理员，比社恐历史系男生更合理。”
钱疏桐突然笑了，伸手把妹妹炸毛的发梢抚平：“阿姐的意思是，你负责在暗处监听，我用心理侧写辅助。”她从帆布包里摸出微型监听器，金属外壳在掌心泛着冷光，“沈墨言如果真想合作，不会介意被观察；如果有问题……”她顿了顿，目光扫过阮星萝腰间别着的扳手，“我们也有后手。”
林靖远望着三张各有锋芒的脸，喉结动了动。
他想起第一次通关时，钱疏桐用犯罪心理画像锁定凶手，张清棠在停尸房用骨龄推断死亡时间，阮星萝用修锁技巧打开密室——原来他早不是孤身一人。
他伸手按住钱疏桐递来的监听器，指尖触到她腕间的温度：“九点五十，我在巷口第三棵槐树上等。”
两日后，安全屋。
落地灯的暖光里，赫连灼把最后一本伪造的护照拍在桌上，红色封皮撞出闷响：“东南亚X国的电子签最难搞，我托了三个线人才买到海关系统的漏洞时间。”她涂着酒红色甲油的手指划过护照内页的照片，照片里的林靖远戴着黑框眼镜，和平时判若两人，“明晚十点三十分，他们的系统会自动同步数据，那时候我们必须己经上飞机。”
张清棠的平板亮着幽蓝的光，投影出X区B栋的三维结构图。
她用触控笔点着负三层的通风管道：“这里是唯一能避开热感应监控的路线，但管道首径只有西十公分。”她抬头看向林靖远，眼尾的泪痣在光里忽明忽暗，“你确定要自己去核心机房？”
“我看过实验日志。”林靖远翻开桌上的笔记本，泛黄纸页停在母亲字迹那页，“数据核心需要林氏生物科技的密钥——”他摸出颈间的平安扣，玉坠在掌心里泛着温润的光，“当年我爸研发的神经接口芯片，就嵌在这里面。”
钱疏桐突然握住他的手腕。
她的指尖凉得像实验室的金属器械，却把他掌心的温度捂得更烫：“我查过失踪名单，林芷瑶学姐的脑波频率和实验日志里‘完美容器’的参数完全吻合。”她的声音轻得像叹息，“他们可能在拿她养某种……精神体。”
空气陡然凝固。
林靖远想起高中时，总爱揪他后衣领的表姐林芷瑶，想起她大学报到那天塞给他的草莓软糖，糖纸还在他抽屉里压成了薄片。
他低头吻了吻平安扣，母亲的体温仿佛透过玉质渗进血脉：“所以我们更要在他们完成仪式前找到她。”
深夜，墓园。
银杏叶在墓碑前堆成金毯，林靖远的影子被月光拉得老长。
他蹲下来，用袖口擦净碑上的浮尘——“林母苏晚晴之墓”几个字在夜色里格外清晰。
从口袋里摸出那枚银戒指时，芯片在戒圈内侧闪了闪幽蓝的光，像母亲当年值夜班时，护士站那盏永不熄灭的小台灯。
“妈妈，你看。”他的声音哑得像砂纸擦过石板，“我找到你说的‘该找的’了。”他把戒指轻轻放在碑前，银杏叶打着旋儿落在戒面上，“当年你冲进火场，是不是也知道会有今天？知道你儿子会带着这些，去拆了那群人的鬼把戏？”
风突然大了。
林靖远的外套被吹得猎猎作响，他望着远处机场方向的灯光，那束光正穿透云层，像把银色的剑。
他站起身，拍了拍裤腿的草屑，转身时听见身后传来极轻的“叮”——是戒指碰到碑座的声音，像母亲当年哄他睡觉时，摇响的铜铃。
黎明前的跑道。
私人飞机的引擎轰鸣声里，林靖远系好安全带。
他望着窗外逐渐后退的城市，手不自觉摸向背包夹层——那里躺着母亲的实验日志，躺着那枚嵌着芯片的银戒指，躺着银杏叶上“要活得比光更亮”的字迹。
飞机刺破云层的瞬间，阳光猛地灌进舷窗。
林靖远眯起眼，指尖隔着布料抚过背包里的戒指。
他想起沈墨言昨晚在巷口说的话：“数据核心的防火墙，需要林氏密钥和实验体脑波双重认证。”而此刻，他的背包里，除了密钥，还装着七个人的心跳声——那是比任何密码都更锋利的武器。
云层在机身下翻涌如浪，林靖远望着下方被阳光镀亮的云海，突然笑了。
他摸出背包里的戒指，金属在掌心里渐渐升温，像握住了一把正在苏醒的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