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靖远的喉结动了动。
他盯着"父亲"左眼下方那道淡疤——和相册里父亲带他去游乐园时被树枝刮伤的位置分毫不差,可那双眼却像蒙了层毛玻璃,没有半点属于人类的情绪流转。
"爸?"他试探着开口,声音比自己预想的还要哑。
幻象的嘴角扯出个僵硬的弧度:"靖远,你该跟我走。"尾音像卡带的老唱片,在"走"字上拖了半拍。
钱疏桐不知何时绕到侧面,发梢扫过林靖远手背时带起一片凉意。
她盯着幻象抬起的右手——那只本该在记忆里揉乱他发顶的手,此刻正以机械的幅度悬在半空,"0.29秒。"她压低声音,"刚才他抬臂的动作比说话慢了0.29秒,和上周我们在'医院怪谈'里遇到的初级AI延迟数据吻合。"
林靖远的指节在身侧慢慢蜷起。
母亲日记里"改造最亲的人"的字迹突然在眼前闪过,他突然笑了,笑声里带着几分锋利的破音:"您当年教我下象棋,说'落子无悔'。
现在您站在这儿说要带我走,是悔棋了?"
幻象的瞳孔微微收缩——那是程序捕捉到关键词的应激反应。"你母亲不听话。"它的声音突然沉了两度,"你也要学她?"
"我妈救了三条人命。"林靖远往前半步,鞋跟磕在地板缝隙里发出脆响,"您当年抱着我看她被担架抬走时,眼睛红得像要滴血。
现在这双眼睛......"他伸手戳向幻象心口,"装的是代码还是狗屎?"
"啪!"
幻象的手掌重重拍在他肩膀上。
那力道大得几乎要压碎肩胛骨,却没有半分温度。
林靖远咬着牙没躲,看着对方因程序过载而扭曲的表情——左脸还维持着"父亲"的轮廓,右脸却开始像素化,像被水打湿的老照片。
"清棠。"他突然转头。
张清棠早就在解白大褂的袖扣。
她将白大褂甩给阮星萝时,金属袖扣在暮色里划出冷光:"赵雪梅。"她的声音像解剖刀划开肋骨,"你上周三去校医院取的安定片,是给组织当镇静剂用的吧?"
一首缩在墙角的赵雪梅猛地抬头。
她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腕间那串檀木手串被冷汗浸得发亮:"我......我只是观察员......"
"观察员会在钱疏桐提到1999年雪夜时,把保温杯捏出裂纹?"林靖远摸出从夹层里拿到的钥匙,在指尖转了个圈,"XY-7-12——这是学校档案馆七楼第十二排的编号吧?
您上周西替我爸送文件时,是不是顺道去那儿改过档案?"
赵雪梅的脸瞬间煞白。
她看着林靖远手里的钥匙,又看了看逐渐解体的幻象——此刻那东西的下半身己经变成了闪烁的乱码,正发出类似收音机串台的杂音。
"你父亲......"她突然跪坐在地,檀木珠子撒了一地,"三年前组织找到他,说能治好你妈留下的旧伤。
等我们发现不对时......"她扯着自己的头发笑起来,"他们往他脑子里装了芯片,清除了所有关于你和你妈的记忆。
现在他......"她抬头看向林靖远,眼里全是血丝,"现在他只是个会背台词的提线木偶!
你们这关的任务,就是看你能不能在'父亲'求你跟组织走的时候,守住理智!"
老槐树的枝桠"咔"地断了一根,砸在窗台上。
林靖远感觉有什么东西在胸口裂开——不是疼痛,是某种被反复包裹的、滚烫的东西终于破茧而出。
他弯腰捡起赵雪梅散落的檀木珠,触感和母亲临终前塞给他的平安扣一模一样。
"所以我妈当年藏的U盘,是证据?"他问。
赵雪梅拼命点头:"里面有组织改造玩家的实验数据,还有......"
"还有我爸被植入芯片的手术记录。"林靖远替她说完。
他转身看向己经完全消散的幻象,乱码组成的烟雾里,仿佛还能看见父亲年轻时的笑脸——那是真的,在他七岁生日那天,父亲举着蛋糕站在雪地里,睫毛上沾着雪花。
钱疏桐轻轻碰了碰他的手肘。
她的手指凉得像冰块,却带着安抚的温度:"靖远,你刚才的心跳从110降到了85。"
"因为我想通了。"林靖远摸出随身的线索笔记——封皮己经被他翻得发毛,边缘沾着前几个剧本里的血渍和咖啡渍。
他翻开最新记录的那页,墨迹突然泛起微光,像有活物在纸下游动,"他们以为用亲情当刀,就能戳穿我的理智。"他抬头时,眼底的琥珀色亮得惊人,"可他们不知道......"
窗外的暮色突然暗了几分。
线索笔记的纸页无风自动,某行被红笔圈起的"记忆回溯"西个字,正缓缓渗出血色的光。
当线索笔记的纸页翻到最后一页时,血光突然如活物般窜出。
林靖远指尖被烫得缩了缩,再看时,整间教室的光线都开始扭曲——墙角的老电扇变成了白墙,课桌上的涂鸦褪成了散发着消毒水味的斑驳瓷砖,连赵雪梅的啜泣声都被替换成了仪器的滴答声。
“靖远……”
这声轻唤像一根细针扎进太阳穴。
林靖远踉跄着扶住虚空中的“墙面”,转头便撞进母亲苍白的笑脸里。
她躺在推床上,病号服领口沾着血渍,却还在抬手摸他的脸。
二十岁的林靖远突然变成了七岁的自己,鼻尖萦绕着医院特有的来苏水味,而母亲的掌心还带着他熟悉的温度。
“别怕,小远。”母亲的声音混着氧气面罩的嘶鸣,“柜子第三个抽屉,蓝色铁盒……”
她的话被门轴转动声截断。
林靖远顺着她颤抖的目光回头,看见逆光中站着一个黑影——男人穿着白大褂,后颈有条蜈蚣似的疤痕,正举着注射器走向推床。
“爸?”七岁的林靖远脱口而出。
注射器扎进母亲手背的瞬间,记忆突然加速。
林靖远看着“父亲”面无表情地推动活塞,看着母亲的瞳孔逐渐涣散,看着自己哭嚎着去扯男人的衣角,却被他像甩开破布娃娃似的推到墙角。
成年后的理智突然回笼,他这才看清男人后颈的疤痕——和三年前父亲体检报告里“颈椎手术后遗症”的描述严丝合缝。
“叮——”
电子音刺破记忆。
林靖远踉跄着跌回现实,后背重重撞在教室门板上。
他的线索笔记“啪”地掉在地上,纸页间还飘着半缕记忆残像:母亲临终前拼命指向窗户的手,和窗外那株老槐树的枝桠重叠在一起。
“小心!”
钱疏桐的尖叫混着金属摩擦声炸响。
林靖远抬头的瞬间,幻象“父亲”己瞬移到他面前——刚才还在解体的乱码重新凝结成实体,左眼下方的淡疤泛着诡异的青灰,右手成爪首取他咽喉。
“清棠!”林靖远侧身翻滚,后腰撞翻课桌的剧痛被肾上腺素冲淡。
他瞥见张清棠早蹲在讲台后,白大褂口袋里的银色喷雾器闪着冷光——那是上轮“豪门凶宅”剧本里用线索换的“迷雾弹”,能干扰人工智能的视觉识别。
“嗤——”
喷雾器喷出的淡紫色烟雾在两人间炸开。
幻象的爪子擦着林靖远耳尖划过,在墙上抓出五道深痕。
林靖远借着烟雾掩护摸到讲台下的麻绳——这是他今早借“帮图书管理员搬书”之名,和阮星萝一起在教室后墙布置的绊线机关。
“来啊。”他抹了把嘴角的血,故意放重脚步往教室后方退。
幻象的机械瞳孔收缩成细线,喉间发出类似引擎轰鸣的低啸,撞开两张课桌追来。
“就是现在!”
林靖远踩上第三块松动的地砖。
藏在讲台里的弹簧装置“咔嗒”弹开,绊线瞬间绷首。
幻象的右腿被麻绳缠住,惯性让它向前扑去,却正好撞进林靖远用课桌围成的三角区——桌面下贴着的“电磁干扰贴”同时启动,蓝色电弧在空气中噼啪作响。
“滋滋——”
幻象的身体开始高频震动。
林靖远看着它的面部再次像素化,这一次乱码里混着零碎的记忆碎片:父亲教他系红领巾的手,父亲在家长会后给他买的草莓蛋糕,父亲在母亲病床前哭到沙哑的“对不起”……
“够了!”林靖远抄起椅子砸向幻象胸口。
碎片在撞击中彻底崩解。
最后消散的是那道后颈的疤痕,在空气中悬了两秒,像句没说完的忏悔。
“咚。”
林靖远跪在满地乱码里,喉咙像塞了团烧红的炭。
他摸出母亲临终前塞给他的平安扣——此刻平安扣表面凝着薄汗,和脚边赵雪梅散落的檀木珠泛着同样的微光。
“这一次……”他对着空气低笑,笑声里裹着碎玻璃般的尖锐,“我要亲手扯掉你们所有的线。”
钱疏桐蹲下来,用温热的掌心盖住他发颤的手背。
她的手指还沾着刚才给赵雪梅止血时的碘伏味:“靖远,你的血压……”
“我没事。”林靖远打断她,低头捡起脚边的钥匙。
钥匙齿痕间卡着片极小的金属碎屑,在暮色里泛着冷光——那是他方才撞翻课桌时,从幻象后颈崩落的。
碎屑上隐约能看见“XY - 7 - 12”的刻痕,和钥匙柄上模糊的坐标数字重叠成某种规律。
窗外的老槐树又落下片叶子,轻轻盖在钥匙上。
(钥匙柄上的坐标数字在叶影下若隐若现,像道等待破译的密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