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石砸在后背的闷响比疼痛更先传来。
林靖远拽着唐小棠的手腕往前冲,烧焦的左小臂每甩动一次都像被撒了把盐,但他咬着后槽牙数着步数——暗门在第三根承重柱后面,阮星萝背人的速度慢半拍,谢安然的相机包撞在石壁上发出闷响,得等所有人都过了那道裂缝再关门。
"靖远!"张清棠的声音混着碎石滚落声撞进耳朵。
他侧头的瞬间,解剖刀的寒光擦着他鬓角划过,割断了头顶垂落的钢筋。
血珠顺着下颌砸在唐小棠手背,艺术系女生的指甲几乎掐进他掌心:"我、我腿软......"
"咬我。"林靖远把自己手腕塞进她嘴里。
唐小棠怔了怔,却真的轻轻啃了口,带着点草莓味的牙膏气息混着血腥气涌上来。
他趁机揽住她腰肢往前带,余光瞥见钱疏桐用肩膀顶住宋芷兰后背——那个文学系女生脸色惨白,像被抽走了所有力气。
"到了!"阮星萝的低喝让所有人绷紧的神经猛地一松。
暗门缝隙里漏出的冷风吹得人眼眶发酸,林靖远最后回头时,看见构造图的蓝光正在龟裂的石壁后湮灭,"终局剧场"的红点己经爬到了实验场边缘。
他反手按下暗门开关,金属咬合的轰鸣中,通道深处传来某种巨兽的嘶吼。
"跑!"这是他能发出的最后指令。
地表的空气带着铁锈味灌进鼻腔时,林靖远踉跄着撞在砖墙上。
他眯起眼——不对,刚才明明是在地下三层,怎么会有阳光?
不,不是阳光,是那种老式路灯的昏黄,将所有人的影子拉得老长。
抬头望去,原本坍塌的废楼竟整整齐齐立着,墙皮是新刷的湖蓝色,窗台上还摆着几盆开得正艳的月季。
"这是......"谢安然的相机"咔嗒"掉在地上。
他指着街角——那里停着辆绿皮电车,车头漆着"1978"的烫金数字,穿蓝布衫的售票员正探出头吹哨,几个扎羊角辫的女学生抱着课本跑过去,裙角扬起的弧度像极了老照片里的模样。
钱疏桐的指尖抵住太阳穴:"记忆残响。
永昼系统的紧急封锁机制,当玩家触及核心数据时,会用目标群体的集体记忆重构场景。"她突然抓住林靖远未受伤的胳膊,"你的芯片下载了什么?
可能触发了某个实验体的记忆库。"
唐小棠突然发出一声轻呼。
林靖远转头,正看见艺术系女生踮着脚往街角望,睫毛上还挂着刚才跑出来的汗珠:"妈妈......她穿了那件墨绿旗袍,我生日那天她答应要穿的......"
阮星萝的身影瞬间挡在唐小棠面前。
她从围裙口袋里摸出颗薄荷糖,糖纸在路灯下泛着银光:"尝尝看,是不是和你上周在便利店买的一个味?"唐小棠下意识含进嘴里,凉意在舌尖炸开时,她猛地攥住阮星萝的手腕:"是!
是青柠味的......"
"那就对了。"阮星萝的声音像浸在凉水里的丝绸,"你妈妈三年前就出国了,现在应该在巴黎看展。
能尝到薄荷味,说明你的味觉还在现实里。"她转头看向林靖远,"小棠的幻觉是记忆残响的具现化,系统在利用她最在意的记忆制造破绽。"
林靖远的手指轻轻叩了叩口袋里发烫的芯片。
数据下载完成时,他听见了一段杂音,像老式磁带卡带的声音,里面隐约有"实验体07"、"记忆锚点"这些词。
现在看着周围鲜活的"过去",他突然想起《医院怪谈》里那个总在走廊游荡的老护士——她每次出现时,白大褂上的纽扣都是1978年产的铜扣。
"分散走,保持五米距离。"他扯下外套裹住受伤的手臂,"小棠和星萝一组,清棠跟我,疏桐带谢安然和沈墨。
注意看建筑门牌,找1978年后才有的东西——"
"靖远哥!"唐小棠突然拽住阮星萝的衣角,"那边有间旧书店!"她指着前方,褪色的木招牌在风里晃着,"和我小时候常去的那家好像......"
林靖远顺着她的视线望过去。
朱红木门上挂着"博古斋"的匾额,玻璃橱窗里摆着《唐诗三百首》和《钢铁是怎样炼成的》,最显眼的位置却立着块手写黑板:"今日新到《永昼剧本杀实验记录·第三卷》"。
他的瞳孔微微收缩。
"去看看。"他声音很轻,却像敲在铜钟上,"但记住,这里的一切都是记忆投射。"
众人顺着青石板路往前走时,老式电车的汽笛突然拉响。
林靖远摸了摸口袋里的芯片,能感觉到里面的数据流正在发烫——刚才下载的内容里,似乎有关于"博古斋"的坐标。
当他的指尖即将触到旧书店的木门时,门内传来翻书的脆响。
有人在说话,声音很轻,却像针一样扎进他耳朵:"欢迎来到实验体07的记忆锚点,林靖远玩家。"
而门内的书架上,某本旧书的书页正自动翻卷,露出夹在其中的照片——照片里的小女孩穿着墨绿旗袍,站在同样的旧书店前,怀里抱着个和唐小棠现在背着的几乎一模一样的画夹。
当林靖远的指尖触到木门时,门内的声音像一根细针,精准地扎进他的神经。
他顿了顿,余光瞥见唐小棠的睫毛在颤抖,像沾了晨露的蝶翼。
“小棠,跟紧我。”他低声说,掌心微微沁出冷汗——不是因为疼痛,而是照片里那个穿墨绿旗袍的小女孩,和唐小棠此刻背着的画夹,连边角的磨损都一模一样。
门轴发出一声老旧的叹息,混着松木香涌出来的,是满墙的旧书。
唐小棠的脚步突然顿住,她盯着玻璃展柜里那张照片,指尖抵在玻璃上,画出个模糊的圆:“这里......这里的地砖缝,和我小时候蹲在书店门口等妈妈时画的蜡笔画位置一样。”她的声音发颤,像被风吹皱的水面,“那天我把蜡笔掉进砖缝里,妈妈说......说等我长大,就给我买一整盒新的。”
阮星萝立刻握住她另一只手,薄荷糖的凉意从掌心传过去:“但你现在的蜡笔盒在宿舍床头,贴着草莓贴纸。”她的拇指轻轻唐小棠手腕内侧的小痣——那是现实里才有的标记,“记得上周你还拿它画了幅向日葵给我?”唐小棠愣了愣,突然笑出泪来:“对,那幅画被靖远哥说像太阳炸了毛......”
林靖远没错过这对姐妹的互动。
他转身时,眼角的余光扫过钱疏桐——心理学女生正盯着墙上的挂钟,秒针走得比正常慢三倍;张清棠则握着解剖刀,刀尖轻轻敲了敲地板,听声音判断是否空心。
“分头找。”他扯了扯外套下摆,遮住还在渗血的伤口,“找1978年后才有的印刷品,或者带数字编号的东西。”
谢安然的相机“咔嚓”一声。
“看这个。”他把显示屏转向众人——照片里,刚才还在街角的绿皮电车,此刻车头的“1978”变成了“1982”,“系统在微调记忆锚点。”钱疏桐推了推不存在的眼镜(她习惯用这个动作整理思路),“可能在测试我们的认知阈值。”
林靖远的目光落在最里层的书架上。
那里有排书脊泛着陈年老纸的暗黄,其中一本的书皮翘了角,露出里面写着“实验日志”的字迹。
他抽出来时,纸页发出脆响,像干枯的树叶。
第一页的日期是1985年3月12日,字迹娟秀却带着抖:“阿诚又没回来。食堂王婶说看见他跟着穿白大褂的人上了车,可保卫科说查无此人......”
“靖远。”张清棠的声音从右侧传来。
她举着张纸条,边缘焦黑,正是他们在地下密室里从反派尸体上搜到的那张——“赤影计划·第三阶段:记忆植入可行性报告”。
林靖远的呼吸一滞,低头再看日记:“昨夜听见楼上传来哭声,像小棠的,可小棠才三岁......他们说要给我打镇定剂,可我没病,我听见阿诚在喊我,在说‘保护小棠’......”
“小棠。”他转身时,唐小棠正站在展柜前,手指还抵着那张照片。
照片里的小女孩抱着画夹,画夹角落的磨损位置,和唐小棠现在背着的那只,分毫不差。
“这是......”唐小棠抬头,眼睛亮得惊人,“这是我三岁时走丢那天的照片!妈妈说她找了我整整三天,后来......后来她再也没穿过那件墨绿旗袍......”
“所以系统选了你的记忆作为锚点。”钱疏桐的声音突然冷下来,“实验体07,可能就是你母亲。”她翻开自己的笔记本,上面记着从“永昼”系统漏洞里扒出的数据,“三年前,有位林姓女士申请调取过‘永昼’早期实验记录,她的女儿,名字里有个‘棠’字。”
唐小棠的嘴唇瞬间没了血色。
阮星萝立刻把她按在木椅上,从围裙里摸出温水:“先喝两口。”她的手指在唐小棠后颈轻轻一按——那是她们私下约定的“现实确认”手势,“记得你上周在奶茶店打翻的杨枝甘露吗?你把吸管咬成了兔子耳朵。”唐小棠抽了抽鼻子:“记得......靖远哥帮我擦了半件衬衫......”
“谢安然,拍挂钟。”林靖远突然说。
摄影师立刻调整焦距,镜头里的秒针正缓缓挪向“12”。
“三点整。”钱疏桐看了眼自己的电子表——现实时间显示2:59:50,“同步了。”
“咔嚓!”谢安然按下快门的瞬间,整间书店的光线突然暗了暗。
等众人再抬头,挂钟的时针竟回到了两点,绿皮电车的“1982”又变回“1978”,刚才还摊开的日记自动合上,封皮上的字迹变成了《唐诗三百首》。
“时间重置了。”谢安然的声音发紧,“每次整点,场景就会回到记忆锚点的初始状态。我们刚才的行动,会被系统覆盖。”
林靖远的拇指着芯片,数据流的热度透过布料传来。
他突然想起地下密室里,构造图上标着“记忆缓存区”的红色标记——原来所谓的“封锁机制”,是用玩家的记忆当牢笼,重复播放,首到他们被循环耗尽精神力。
“需要定时器。”他转向阮星萝,“你包里有机械零件吗?上次帮宋芷兰修相机时剩下的?”阮星萝眼睛一亮,翻出个铁盒:“有齿轮和发条,还有半块电子表的芯片。”
“小棠,帮我扶着这个。”林靖远接过零件,指尖快速翻飞。
唐小棠吸了吸鼻子,把画夹垫在他膝头——这是她最擅长的“后勤支援”,虽然总被笑称“帮倒忙专业户”,但此刻她的手稳得惊人。
当指针再次接近三点时,林靖远把自制的定时器按在墙上。
红色数字开始跳动:“00:00:50”。
“在重置前30秒行动。”他说,“谢安然拍关键线索,疏桐记时间差,清棠警戒——”
“叮——”整点报时的铃声突然响起。
众人同时抬头,挂钟的分针精准指向“12”。
但这一次,时间没有重置。
旧书店的窗户突然渗出黑色的油彩,像被谁拿湿布抹过的油画。
绿皮电车的汽笛声变成了电子音的刺响,唐小棠怀里的画夹开始融化,露出里面金属质感的芯片接口。
谢安然的相机发出蜂鸣,显示屏上的图像扭曲成无数碎片,每片碎片里都有个林靖远的脸,在说:“欢迎来到真正的剧本起点。”
林靖远的瞳孔收缩成针尖。
他能感觉到芯片在发烫,数据流里的杂音突然清晰——那是个女人的声音,带着哭腔却异常坚定:“小棠,记住,妈妈没疯。他们在偷记忆,偷......”
“靖远哥!”唐小棠的尖叫刺穿耳膜。
她的指尖正触碰展柜,玻璃表面浮现出一行血字:“实验体07记忆覆盖完成。”而照片里的小女孩,此刻正抬头望着他们,嘴角咧到耳根,眼睛里全是系统特有的蓝光。
整座小镇开始扭曲。
砖墙融化成墨汁,月季变成带刺的黑藤,绿皮电车的金属外壳裂开,露出里面密密麻麻的数据线。
钱疏桐突然抓住林靖远的袖子,她的瞳孔里映着阮星萝的脸——那个总在笑的女仆,此刻额角浮现出和系统NPC一样的编号:“007”。
“这不是记忆残响。”林靖远听见自己的声音,像浸在冰水里,“这是......”
“这是永昼给你们的毕业考试。”
广播声从西面八方涌来,混着电流杂音。
林靖远握紧发烫的芯片,看着唐小棠脸上的泪痕被扭曲的光线拉长成细线,突然想起地下密室里那道裂缝后传来的嘶吼——原来真正的巨兽,从来不是什么鬼魂,而是藏在记忆里的系统,正在睁开眼睛。
而他口袋里的芯片,此刻传来灼烧般的疼痛,仿佛在说:你以为你在破解剧本?
不,你才是剧本的一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