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重感来得毫无征兆。
林靖远的后颈被某种黏腻的力量扯住，眼前的墨色砖墙像被揉皱的报纸般翻卷，再睁眼时，众人己站在一片银白的空间里。
"这是......"唐小棠的声音发颤，指尖刚触到身侧的屏障就触电般缩回——那分明是面镜子，却比普通镜面冷上十倍，映出的影像让她眼眶瞬间泛红。
镜中少女穿着缀满蝴蝶结的洋装，正举着被撕成碎片的画稿尖叫："爸爸说小棠的画是垃圾！
小棠再也不画了！"
"是恐惧具现。"钱疏桐的指甲掐进掌心，她面前的镜子里，二十岁的自己正站在心理诊所门口，医生的诊断书飘落在脚边："创伤后应激障碍，建议长期服药。"女孩抱着头后退，发梢扫过"钱疏桐"三个字的名牌，那是她刚考上心理学系时亲手做的。
林靖远的太阳穴突突跳着。
他面前的镜子最是诡异——镜中人穿着洗得发白的历史系校服，正蹲在旧书店的展柜前，将染血的芯片塞进自己口袋。"你以为你在拯救他们？"镜中人抬头，瞳孔泛着和系统NPC一样的蓝光，"你只是更完美的实验体。"
"都别动！"他扯住正要砸镜子的唐小棠手腕，掌心能摸到她剧烈的心跳。
余光瞥见阮星萝正盯着镜中那个穿着管家制服的女孩——对方脖颈挂着"007"的金属牌，正用和她一模一样的声线说："阮小姐，您该回实验室了。"女仆的指尖在镜面上划出白痕，却始终没真的用力。
钱疏桐突然抓住他的衣袖："靖远哥，看那边。"她的声音轻得像叹息。
林靖远顺着她的目光望去，发现离他们五米外的镜面有些异样——本该同步的影像迟了半秒才出现，就像老式电视机的信号延迟。
"谢安然！"他提高声音，"用相机拍不同角度的镜子，重点拍延迟区域！"摄影师没说话，只是快速摘下挂在胸前的单反，镜头扫过每面镜子时都压得极低，像在捕捉某种看不见的轨迹。
"清棠？"林靖远转头，这才发现法医系女生不知何时走到了最深处的镜面墙前。
她的背绷得笔首，指尖正抵着镜面上一道极浅的划痕——那是用指甲刻出来的，歪歪扭扭的几个字："姐，我不疼。"
张清棠的睫毛在颤抖。
林靖远记得半年前在解剖楼顶楼，钱疏桐哭着说妹妹坠楼前留下的最后短信就是这句话。
此刻镜中映出的不是她的恐惧，而是妹妹出事当天的场景：穿白大褂的少女站在天台边缘，风掀起她的发，她对着空气笑："姐，我不疼。"
"啪！"
尖锐的碎裂声惊得众人回头。
柳如烟正疯狂捶打面前的镜子，她的指节渗着血，镜中那个穿着戏服的女人却笑得温柔："烟烟，老师说你是最有天赋的。"
"骗子！"柳如烟的妆容被泪水冲花，"你说要带我去北京学京剧，结果你在后台喝药自杀！
你说'烟烟最乖'，可你连最后一面都不肯见我！"
钱疏桐快步上前，张开双臂将她拦在怀里。
柳如烟的指甲几乎要掐进她后背，却听她轻声说："那是过去的你，在怪过去的她。
现在的柳如烟，己经能自己站在舞台中央了，对吗？"
镜子里的女人突然模糊起来，再清晰时，映出的是戏剧社汇报演出的场景——聚光灯下，柳如烟戴着水钻头面唱《锁麟囊》，台下掌声如雷。
柳如烟的抽噎声渐渐弱了。
钱疏桐替她擦掉脸上的血，抬头时正对上林靖远的目光。
他冲她微微颔首，又转向谢安然："比对结果？"
摄影师把相机递过来，显示屏上两帧重叠的照片里，延迟区域的镜面边缘露出极细的银色纹路，像某种电路。
"安全路径在第三排右数第七面镜子。"林靖远的拇指着口袋里发烫的芯片，"疏桐带小棠和星萝先走，清棠护着柳如烟，谢安然断后。"
众人开始移动时，他故意落后半步，余光扫过始终站在角落的宋芷兰。
文学系女生面前的镜子映着张陌生的脸——那是个穿白大褂的男人，正将一管试剂推进试管，试管上贴着"记忆提取液"的标签。
"宋同学？"林靖远出声。
宋芷兰猛地转头，眼底闪过惊慌，随即又恢复成被卷入事件的普通女生模样："我......我跟着大家。"
林靖远盯着她耳后若隐若现的淡青色血管——那是长期注射某种药物才会有的痕迹。
芯片在口袋里灼得发烫，他突然想起数据流里那个女人的声音："他们在偷记忆......"
镜子迷宫的深处传来齿轮转动的声响。
林靖远望着宋芷兰低垂的睫毛，心里的弦又紧了几分。
有些问题，该找机会问问这位"普通"的文学系女生了。
林靖远的鞋尖碾过镜面上一道极浅的裂痕，余光始终黏着宋芷兰发顶的碎发。
那抹的弧度像根细针，挑开他记忆里数据流闪过的片段——三日前在"医院怪谈"剧本里，他曾截获一段模糊的通讯："记忆提取组注意，重点标记文学系302寝室。"
"宋同学。"他突然停步，镜面在脚边折射出扭曲的光斑，恰好落在宋芷兰耳后那道淡青色血管上，"你说过高中时在市立图书馆做过志愿管理员？"
宋芷兰的手指在身侧蜷成白蝶，发梢在镜墙反射的冷光里轻颤。
林靖远注意到她喉结动了动，像是被什么哽住——这与她平日回答问题时流畅的"嗯""对"截然不同。
"我记得市图三楼古籍区有面老镜子。"他放缓语速，故意将"古籍区"三个字咬得极重，"去年冬天，有个穿米色毛衣的女生总在镜前翻《太平广记》，书页间夹着'记忆提取液成分分析'的便签。"
镜面突然泛起涟漪般的波纹。
宋芷兰抬眼时，瞳孔里的惊慌只来得及晃了半秒，就被故作镇定的平静盖住。
她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声音却稳得像浸过冰水："林同学记错了吧？
我......我没去过古籍区。"
林靖远盯着她睫毛投下的阴影——那片阴影正随着心跳频率微微发抖。
他忽然想起钱疏桐教过的微表情分析：人在说谎时，眨眼频率会比平时快1.3倍。
宋芷兰此刻的睫毛正以极快的速度开合，像只受了惊的蝶。
"那你知道'007'吗？"他从口袋里摸出阮星萝镜中影像里的金属牌——这是方才趁乱从宋芷兰脚边捡起的，"实验室编号007的实验体，脖颈挂着同款金属牌。"
宋芷兰的瞳孔骤然收缩成针尖。
她后退半步，后背重重撞在镜墙上，镜中映出的却不再是白大褂男人，而是她自己——穿着实验服，将一管泛着荧光的液体推进培养皿，培养皿标签上赫然写着"钱疏桐记忆样本"。
"你......"她的声音破了音，像被掐断的琴弦。
"我只是想活着出去。"话出口时，她突然泄了气，指尖顺着镜墙缓缓滑下，在镜面上留下五道淡红的印子，"他们说只要完成十次记忆采集，就给我妹妹换肾......"
林靖远的太阳穴突突跳着。
他想起阮星萝镜中那个被唤作"阮小姐"的女孩，想起钱疏桐镜中飘着诊断书的心理诊所——原来所有恐惧都不是随机的，是"永昼"在精准剖开他们最脆弱的伤口。
"靖远哥！"阮星萝的惊呼像根银针刺破紧张的空气。
林靖远转头，正看见女仆蹲在镜墙角落，指尖抠着两块镜面间的缝隙——那里竟露出半指宽的青铜门缝，门楣上三个篆字在幽光里若隐若现："真实之眼"。
阮星萝从围裙口袋摸出微型扫描仪，蓝光扫过门锁的瞬间，整个空间突然响起刺耳鸣叫。
红色警报灯在镜墙间跳跃，映得众人脸色发青。
"是防御系统！"钱疏桐攥紧林靖远的衣袖，"星萝触发了机关！"
林靖远的手掌瞬间沁出冷汗。
他想起旧书店展柜里那个染血的芯片——三天前在"豪门凶宅"剧本，他从密室暗格里偷出它时，系统提示音曾说"警告：核心数据篡改装置"。
此刻芯片在他掌心发烫，像块烧红的炭。
"退开！"他扯开领口，将芯片拍在门锁的感应区。
金属摩擦声里，芯片与门锁发出幽蓝的共鸣，警报声渐渐弱成呜咽。
当最后一声蜂鸣消失时，青铜门"轰"地裂开道缝隙，霉味混着电子元件的焦糊味涌了出来。
门内是片泛着蓝光的空间。
林靖远的瞳孔在接触到光线的瞬间收缩——正中央的全息投影屏上，一个熟悉的身影正背对着他们。
酒红色卷发在全息光里泛着金，那是赫连灼总爱别在耳后的红宝石发夹，此刻正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摇晃。
"老周，你确定这个实验体能突破第三重镜像？"全息里的赫连灼转过脸，她的眼尾挑着与平时相同的媚色，语气却冷得像解剖刀，"林靖远的'剧本解析'天赋，比我们记录的强太多。"
画面切换。
穿白大褂的男人背对着镜头，只露出后颈一道狰狞的伤疤。
他将一管液体注入操作台，屏幕上立刻跳出林靖远的三维数据："观察力92，应变力89，精神力95......完美工具人候选。"
林靖远的呼吸停滞在胸腔。
他听见唐小棠的抽气声，听见张清棠握紧解剖刀的脆响，却唯独听不清自己剧烈的心跳——原来赫连灼不是来调查丈夫的，原来他们以为的"队友"，早就是游戏的局中人。
全息屏突然闪烁起来，最后定格在男人转身的侧脸上。
林靖远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那张脸，分明和他镜中那个瞳孔泛蓝的"自己"有七分相似。
"这不可能......"钱疏桐的声音轻得像叹息，指尖颤抖着抚上全息屏，却穿过光影触到冰凉的空气。
青铜门在他们身后缓缓闭合。
林靖远望着屏幕上不断滚动的"完美工具人培养计划"，突然想起第一次进入"永昼"时，系统提示音说的那句话："欢迎来到人性实验室，祝您游戏愉快。"
此刻，全息投影大厅的顶灯突然全部亮起。
林靖远等人屏息望着那道仍在播放的视频，阴影里，某个未知的倒计时数字开始在屏幕边缘闪烁——03:59:58，03:59:57......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