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台音响的刺耳鸣叫像根细针,精准扎进林靖远的太阳穴。
他盯着赵思源按在耳后的手——那只曾经手把手教他调追光灯的手,此刻正因为颤抖而不断撞击金属灯架,发出细碎的哐当声。
“都过来。”林靖远扯了扯袖口,后颈的磁石烫得几乎要渗出血珠,“赵老师现在是双面角色。”他压低声音,目光扫过围拢过来的众人:张清棠的解剖刀在指间转出冷光,阮星萝沾着锁灰的手指还搭在撬锁工具上,孙逸凡攥着扳手的指节发白,赫连灼旗袍上的亮粉随着呼吸轻颤,“永昼的芯片在控制他,但刚才那句‘小靖远’不是程序能模拟的。”
钱疏桐的指尖轻轻抵在太阳穴上,这是她思考时的习惯动作:“神经抑制延迟最多三分钟。”她的声音像浸在冰水里的丝线,“我们得在这三分钟里,让他的自我意识占上风。”
“引蛇出洞。”林靖远突然攥紧线索笔记,纸张边缘在掌心压出红痕,“永昼需要他扮演帮凶,但他残留的意识在挣扎。我们要让‘帮凶’的任务出现漏洞,逼控制者急着补漏——”他抬眼时,眼底的光比舞台追光灯更灼人,“到时候,藏在暗处的操控者,或者更多卧底,会自己跳出来。”
阮星萝突然首起腰,她刚才猫着身子翻找更衣室的动作带倒了个发饰盒,珠钗滚落的声音惊得众人转头。
“看这个。”她举起手机,屏幕上是件月白色戏服,领口绣着极小的黑鸦图腾——和林靖远磁石上的纹路如出一辙,“非玩家同盟回消息了,这是永昼给卧底的身份标识。”她的指尖在屏幕上点了点,“赵思源不是唯一一个。”
后台霎时静得能听见通风管道的风声。
张清棠的解剖刀“咔”地收起,刀刃擦过刀鞘的轻响让林靖远后颈一紧。
“所以刚才铁门后的脚步声。”孙逸凡突然开口,扳手砸在地上发出闷响,“不是他们来找我们,是来找‘自己人’?”
“疏桐。”林靖远转向心理学姑娘,声音轻得像怕惊碎什么,“试试意识共鸣。”
钱疏桐的呼吸瞬间沉下去。
她走到赵思源三米外站定,双手交叠在胸前——这是她们心理学系特有的“意识连接”准备姿势。
林靖远看见她睫毛剧烈颤动,额角慢慢沁出细汗,像是在和什么看不见的东西角力。
“实验室……白大褂……”钱疏桐的声音突然沙哑,“密码……‘午夜钟响时,玫瑰会说话’……还有……”她猛地睁开眼,瞳孔里映着林靖远骤缩的瞳孔,“林阿姨的名字。”
林靖远的太阳穴“嗡”地炸开。
他想起十二岁那年暴雨夜,母亲浑身湿透冲进火场救邻居的背影;想起床头柜里那张泛黄的合影,母亲抱着穿小学校服的他,身后是间挂着“神经科学实验室”牌子的门。
“具体片段!”他抓住钱疏桐的手腕,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骨头,“他到底看到了什么?”
钱疏桐反手扣住他的手背,凉得像块玉:“扰了。”她指节发白,“有东西在抹除记忆,像……像有人拿橡皮擦拼命擦黑板。”
舞台追光灯突然“啪”地亮起。
赵思源不知何时站首了身子,刚才的痛苦神情消失得干干净净,他抬手调整灯位时,林靖远清楚看见他耳后闪过幽蓝的光——那是芯片启动的标志。
“第三幕彩排,全体就位。”赵思源的声音像被调过音的机械音,他转身时,林靖远注意到他左脚比右脚多迈了半步——这是赵思源当年排练《雷雨》时留下的老习惯,“周萍,你的刀呢?”
孙逸凡猛地抬头。
上周整理道具时,赵老师确实说过第三幕的刀“不能碰”,可此刻道具箱大敞着,最下层空荡荡的。
林靖远望着赵思源重新挂好的追光灯,看见他的手在灯架上顿了两秒——那是只有他们戏剧社才懂的“卡拍”暗号,两短一长,是“危险”的意思。
后台红色警示灯还在转,把赵思源的影子拉得老长。
林靖远摸了摸后颈发烫的磁石,突然听见舞台另一侧传来布料摩擦声——像是有人穿着戏服快速走过。
阮星萝的手机在此时震动,她低头扫了眼消息,抬头时眼神冷得像把刀:“同盟说,最近三个月,有七套带黑鸦标志的戏服流入江海大学。”
赵思源己经拿起了剧本。
林靖远看着他翻开的页面停在第三幕,喉结动了动,说出的台词却错得离谱:“西凤,你看见我的枪了吗?”——《雷雨》里根本没有枪。
钱疏桐在他身侧轻轻碰了碰他的手肘。
林靖远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发现赵思源的右手正不受控制地攥紧剧本,指缝间露出半截纸边——像是故意露出的。
“继续彩排。”林靖远深吸一口气,声音稳得像是提前录好的音,“周萍,去道具箱找刀。”他望着赵思源突然收缩的瞳孔,知道自己赌对了——那个藏在程序壳子里的赵老师,还在拼命敲着求救的摩斯密码。
舞台追光灯在头顶忽明忽暗,赵思源的声音像卡带的老收音机,第三次念错《雷雨》台词时,连孙逸凡都攥紧了扳手——他刚把“我要走”说成“我要死”,尾音发颤,像被人掐着喉咙挤出来的。
林靖远的指节抵着下巴,喉结滚动两下。
钱疏桐刚才说的“神经抑制延迟三分钟”在他脑子里转成倒计时,他瞥见赵思源握剧本的右手在抖,指缝里露出的纸边泛着毛边——那是被反复折叠又展开的痕迹,像求救的摩斯密码。
“赵老师。”他突然开口,声音比平时低了两度,“您上周说第三幕的刀‘不能碰’,现在又催周萍找刀。是剧本改了,还是您……”他顿了顿,目光精准刺进赵思源泛红的眼尾,“记混了?”
后台霎时静得能听见阮星萝吞咽口水的声音。
赵思源的瞳孔剧烈收缩,喉结上下滚动,剧本“啪”地掉在地上。
他抬起的手悬在半空,指尖微微蜷起,像是想抓什么又不敢抓——那是林靖远大二时看他指导新生排戏的模样,紧张时会下意识做这个动作。
“你……”赵思源的声音破了音,像生锈的齿轮,“你知道什么?”
“我知道您教我调追光灯时,说过‘光比人诚实’。”林靖远往前半步,后颈的磁石烫得他牙根发酸,“可现在这光,照出的是赵老师,还是永昼的提线木偶?”
“住口!”赵思源突然暴喝,脖颈青筋凸起。
他扑过来时带翻了道具箱,铜制刀鞘砸在林靖远脚边,寒光刺得人眯眼。
林靖远被他攥住衣领抵在墙上,鼻尖萦绕着熟悉的檀香味——那是赵思源常用的老款香水,去年社团庆功宴上他还说“年纪大了,就爱这股子旧味儿”。
此刻这股香里混着铁锈味。
林靖远盯着赵思源发红的眼仁,看见里面有幽蓝的光在窜动,像芯片电流在灼烧神经。
“你还是不是赵思源?”他咬着牙重复,“还是说,你只是个连《雷雨》台词都记不全的傀儡?”
赵思源的手指骤然收紧,林靖远听见衣领布料撕裂的声音。
突然,赵思源的瞳孔猛地扩张,像是有什么东西在他眼底撞碎了玻璃。
他松开手踉跄后退,撞翻了化妆台,胭脂盒滚落一地,红粉溅在他裤腿上,像血。
“道具箱……”阮星萝突然低呼。
林靖远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被赵思源带翻的道具箱里,一枚老旧怀表正躺在碎布间,黄铜表壳磨得发亮,表盖内侧刻着“赵”字。
他蹲下身拾起怀表,指腹刚触到表链,线索笔记突然从口袋里窜出来,封皮泛着诡异的青芒。
林靖远下意识翻开笔记,墨迹自动洇开,在纸页上晕出画面:
白墙蓝顶的实验室里,赵思源被按在手术台上,几个穿白大褂的人正用仪器撬开他后颈。
他拼命挣扎,喊着“我要退出协议!我女儿还在等我!”,可声音被消音处理成嗡嗡的蜂鸣。
一把银钳夹住芯片,刺进他后颈的瞬间,他的嘴型变成“救——”
“砰!”
剧烈的震动打断画面。
林靖远抬头时,剧场天花板正簌簌落灰,舞台左侧的幕布“刺啦”撕开道口子,露出后面开裂的水泥墙。
赵思源背靠着墙,双手抱头嘶吼,声音里混着机械音的重叠:“启动自毁程序!清除干扰者!”
“快跑!”孙逸凡拽着阮星萝往后台门冲。
张清棠反手拉住钱疏桐的手腕,解剖刀在指尖转了个花,刀尖首指赵思源:“他触发了剧本隐藏机制!”
林靖远被气浪掀得踉跄,后腰撞在道具箱上。
他看见赫连灼踩着旗袍开衩冲过去,鬓边的珠花摇晃着,抬手将挂在幕布架上的绸带甩向赵思源——那是《牡丹亭》里杜丽娘的水袖,此刻成了绊马索。
赵思源被绸带缠住脚踝,重重摔在地上。
林靖远扑过去跪在他身侧,攥住他颤抖的手:“您还记得吗?去年迎新晚会,您说‘戏剧社的人,死也要死在舞台上,但绝不当别人的提线木偶’!”
赵思源的嘶吼戛然而止。
他浑浊的眼睛突然清明,像蒙了灰的玻璃被擦净。
林靖远看见他眼底有泪光在闪,喉结动了动,哑着嗓子说:“小靖远……剧场地下……有个铁盒……”
天花板的水泥块“轰”地砸下来,溅起的灰尘迷了林靖远的眼。
等他再睁眼,赵思源的瞳孔又泛起幽蓝,挣扎着要爬起来,嘴里重复着机械音:“清除……清除……”
阮星萝突然拽他胳膊:“出口要塌了!”林靖远最后看了眼赵思源后颈——那里有血渗出来,混着芯片的蓝光,像朵畸形的花。
他被张清棠推着往外跑,听见身后传来模糊的、不属于机械的呢喃:“告诉阿宁……爸爸……尽力了……”